第三章 是他負了我,與我何尤(1 / 2)

容皇後 六安一盞 8001 字 8個月前

碧桃拗不過他,連忙去安排了,天還未暖起來,日頭也沒升到中空,他們就已經坐在了去玉清觀的馬車上,碧桃暗道玉清觀有什麼新鮮的?夫人初一十五都要去,她們這些一等侍女都跟著去過幾次了,況且春意朦朧,玉清觀臨山而建難免有些寒意,這個時節正是遊人稀少的時候,誰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去踏青呀。

容從錦卻興致頗高的模樣,自山門外下了車輦,一襲淺色衣衫隻戴了一半麵紗稍遮容貌,繞過蓮花座流雲紋的高聳華表,兩個侍女陪著一路參拜。

玉清觀在望京中名聲斐然,素有靈驗之說,達官貴人市井百姓絡繹不絕,每逢除夕佳節更是閉觀麵向達官顯貴齋醮,所求無外乎功名利祿。

道觀殿宇恢弘精美,三清殿夾雜著嫋嫋升起的檀香香霧襯得主殿神聖,塑像威嚴,兩側壁畫天衣飛揚,滿壁翩然,容從錦怔了片刻,也撚了香右手持香尾恭敬一拜,口中隨殿內眾人低聲道:“眷屬平安。”

”公子許了什麼願?”扶桐敬香後好奇問道。

“家中平安,兄長仕途通達。”容從錦隨口應道。

“難得來一次玉清觀,公子不為自己求一個願麼?”

望京貴胄多崇道、佛,更有兼參之人,但他向來是不信這些的,人事始終,生之進退皆有定數,容從錦抬首仰視著巍峨和善的鍍金塑像,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身邊信眾來往不絕,容從錦立在大殿困惑顰眉,他確實沒什麼可求的,其實他向來將生死之事看得極淡,父母安排他成婚他就遵從,守著顧昭也恪儘王妃職守從未有過半分不滿,即便動了心死生彆離也不過是暗歎一聲緣淺,情感、欲望都在他身上淡的幾乎無蹤。

但身邊檀香嫋嫋信眾虔誠叩拜感染了他,他似乎是有想求的,卻是什麼呢?容從錦仰首望著威嚴神像,困惑不已苦苦思索,追尋著朦朧中的一縷光亮。

身旁老嫗叩拜後心滿意足的起身,卻腳下站立不穩晃了兩下向後栽去,三清殿都是堅硬無比萬年不朽的青石磚,摔到頭可非同小可,容從錦眼角餘光瞥見下意識探臂去扶,扶桐在他身後也哎喲驚呼一聲,搶上想要攙住老嫗。

但他們倆都慢了一步,同樣白發蒼蒼身著布衣的老爺子似乎早有預料,端端正正的站在老嫗身後,這一倒即倒在了他身上,雖老邁氣衰卻在老嫗摔倒前已提前撐住力氣,兩人身子晃了幾下,但都無礙。

“哎!”老嫗也嚇了一跳,摸了摸心口覺得無事忙去查看老爺子情況,口中絮絮道:“沒摔著你吧?”

“還說呢,每次都往後倒,自己不能多留點神麼?”老爺子銀髯飄然看起來頗有點道骨仙風的意思,開口卻極為刻薄,老大不樂意。

“這不是有你麼。”老嫗不已為惱,依舊樂嗬嗬的。

老爺子哼了一聲,手卻很誠實的一直攙扶著老婦,兩人相攜而去。

電光石火間,容從錦似有所悟,終於抓住了混沌暗夜中飄忽的一絲明光,淺淺的似春日的萌芽,卻好像堅冰下的一簇火光,能讓堅冰消融春意萌發,花蕾香氣清雅雋永。

“唯願六皇子平安。”容從錦退後一步屈膝跪在蒲團上,三拜,敬香虔誠之極。

他能重活一次本就是冥冥中一種他無法解釋的力量存在的證明。

也許,確有神明的存在。

至少這一刻他是願意相信的,倘若確有神明,那就請庇佑顧昭吧,無論他們今生是否還有緣分,哪怕他是遙不可及的六皇子,也請庇佑他平安。

碧桃起身接過香插到香爐裡,又取過簽筒雙手捧到容從錦麵前。

容從錦剛要伸手接過,手指才碰到簽筒壁,一支搭在最上麵的簽掉了出來,啪嗒摔在地上,容從錦下意識俯身去看,不等將簽拾起,簽文撞進眸底。

【臨風冒雨往還鄉,正是其身似燕兒;銜上坭來欲作壘,到頭壘壞複須坭。】

“公子,是什麼簽?”扶桐在後麵迫不及待的問道。

“沒什麼。”容從錦拾起竹簽端詳片刻,燕子終日勞作,可一朝風雨就讓他全部心血付諸東流,還是重頭再來,循環往複永無儘頭。

這簽說的是勞心費神,妄做無用功,萬事所求皆不利。

這是指我,還是指六皇子,若是簽文應的是他…容從錦不由得哂然一笑,明知扶持太子登基攪進朝堂紛擾是舉步維艱,可為了六皇子,即使是無用功他也會去做,與以往的自己大為相悖,這簽倒是靈驗之極。

碧桃卻是看到了簽文尾部的“下”字,心中一跳忙道:“公子,這是奴婢未穩住簽筒的緣故,作不得數的,我們快去請道長化解吧。”

扶桐不吭聲了,聽碧桃弦外之意這簽也不怎麼好,他們大老遠從定遠侯府趕來,就求了一支這樣的簽,不免悶悶不樂本是跪在蒲團之上,身子後仰便坐在自己腿上暗自鬱悶。

“上簽!”不遠處一道清麗女聲驚喜響起,又連聲道:“三清在上,若小女子如願以償必前來還願,修繕道觀,供奉三清。”

扶桐羨慕的循聲望去,對方挽了個墜馬髻做婦人打扮,身著儒裙衣著華貴,一手撫在小腹上說話間腕上絞著的兩隻白玉鐲叮當作響,肌膚白皙眼色嫵媚,甚為俏麗,掩映在衣裙下的腹部微微隆起。

差不多有兩三個月的身孕了吧,扶桐胡亂在心底揣測道,那婦人身子微微一擰與旁側儀表堂堂氣質儒雅的公子曼聲道:“夫君…”

扶桐笑著視線逐漸上移。

“郎才女貌,好一對…狗男女!”扶桐笑意僵在臉上,唯餘不敢置信,一雙杏眸瞪得比銅鈴還大,眼下的天生的笑紋都被拉平了,恨不得生啖其肉。

“扶桐。”拜過三清的容從錦想要起身,手臂微展卻沒有人搭住他的手,手臂懸在半空等了片刻仍不見她反應,不由得又輕喚了一遍,“扶桐。”

“你愣著做什麼?”碧桃放下簽筒,氣得過來在她肩上輕輕拍了一下。

扶桐卻依舊維持著原來側首的姿勢,石化了般一動不動,仔細聽還能聽到她牙關咬得哢哢作響的生硬。

他們這邊的動靜鬨得太大,那公子也撇了這個方向一眼,隱約覺得扶桐有些眼熟卻沒有留意,扶起清麗佳人溫聲道:“你跪得太久了,留心自己的身體。”?

“來之前老夫人還對奴婢道三清觀求子最為靈驗,讓奴婢潛心請願,若能為公子誕下一個男嬰,給公子留下後嗣,也不辜負老夫人和公子的一番厚愛了。”女子聲音婉轉,一雙清澈美目柔情似水的望著身側的公子,縱使鐵石也禁不住沉溺在這深情中化為繞指柔了。

更不必說是尋常人了,那公子大為感動,俯身扶起佳人,親昵喚道:“鶯娘,什麼孩子後嗣的,都沒有你對我重要,有你這份心就算是為你上刀山下火海,誰也拆不散我們…”

鶯娘鼻尖微紅我見猶憐,淚光盈盈道:“公子,夫人就要入門了,奴婢隻盼望著您能和夫人舉案齊眉白頭到老就好,奴婢不求名分,隻求一個小小的棲身之所,能遠遠的看著您,奴婢就心滿意足了。”

“一切責罰奴婢都甘願領受。”鶯娘撫著自己小腹,秀眉微顰麵露憂慮,仰首望向公子道,“夫人會容下我麼?”

“他會的。”公子心疼的將她擁入懷中,邊輕撫著鶯娘纖細脊背安撫著她,邊不複深情隻平淡道:“舞刀弄槍的粗鄙武夫出身能懂得什麼道理,不過等他進了我們這書香門第,也不會有人嫌棄他,母親教他一番規矩,耳濡目染總能讓他學得些大度端正的道理。

扶桐再也按耐不住,她雖是婢女卻自幼跟在侯府公子身邊,衣食尊貴,就是普通富戶家的小姐也不如她一半驕矜,加之容從錦自己性情淡漠就喜扶桐的喜怒隨心,平日並不拘束她,眼見那狗男女如此不堪,當著她的麵毫不顧忌的編排起自家公子,被火燎了似的跳起來罵道:“你說什麼呢?妄我還以為你是個好的,什麼粗鄙武夫,書讀得不少卻全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禮義廉恥學全了麼?我呸!!”

“哪來的混賬?”那公子不欲與她糾纏自降身份,皺眉斥責一句就不再開口,身後侍從一招手,殿外的幾個家仆就擋在了扶桐麵前。

其中一個想要去推搡扶桐,罵道:“痰迷了心竅吧,睜開眼看看我們可是內閣大學士於閣老於府的。”

定遠侯府帶來的侍從不明就裡,但遠遠看見殿內發生爭執,連忙趕了上來隔開侍從,扶桐怒不可遏一把掀開侍從,從人群中擠到前麵,削春蔥般的白皙手指帶著修剪得尖尖的三寸指甲差點戳到被人群簇擁在中間的公子臉上,啐道:“你才該睜開眼,於陵西!不認識你姑奶奶了麼?!”

她聲音又尖又利,幾乎掀破大殿屋頂,須臾間眾人側目,於陵西被叫破身份也是一怔,還以為得罪了哪個貴族小姐,仔細端詳扶桐一番,仍是沒認出來她。

但見她侍女打扮顯然是不重要的,環顧四周已經有一些好事的在不遠處三兩聚成一團,指著這邊竊竊私語,於陵西心中一凜,他跟一個侍女在此爭執,分明是拿玉瓶跟瓦罐相碰,忙換了副神情拱手道:“姑娘於府向來公正,你若有什麼委屈大可對我明言。”

“但有什麼話,請到殿外講吧,莫在這裡擾了神明清淨。”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扶桐怒火中燒,左右打量一番,箭步衝到人群後麵的容從錦身邊,有些人憤怒間往往頓口無言難以成句,滿腹委屈不知從何講起,但她越是怒發衝冠越是語言組織能力激增,上前又輕又快的三言兩語間將事情經過一一講明,好似銀瓶乍破水漿迸。

“公子,奴婢幾日前曾跟秦媽媽去於府送過綾羅繡品的節禮,恰好在於老夫人的鬆鶴堂見到了於三公子,還跟他見了禮,奴婢確確實實的見了他,絕不會認錯。”

“正室還沒入門,卻不知道這個鶯娘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口口聲聲稱於公子為夫君,”還懷有身孕,扶桐麵色一陣青一陣紅,因為憤怒,身體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著,定遠侯府和於府婚期將近,他們卻做出這種醜事來,扶桐越想越氣,回過身去又瞪了於陵西一眼,若是眼神能殺人,扶桐早就將他們剝皮了。

容從錦踉蹌向後倒去,似是當頭一棒受了什麼重大打擊,神情恍惚不發一語的搖了搖頭,驚疑不定,滿目不敢置信。

碧桃扶桐連忙一左一右的扶住了他。

滿座皆驚,彆的也就罷了,繡品在望京不是什麼名貴禮物,名門望族間往往很少用繡品當節禮,節禮中帶有繡品的一般都是文定之後,男方送來大雁、金銀頭麵,被提親方才會送上回魚箸和雙兒親手繡的繡品,以示婚期將近,兩家人已是誼屬至親。

雖未成婚,但也隻差下聘禮和迎期了,大多數的人家都會在聘禮前定好婚期提前準備,這一步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