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吃……很少,麵包不合胃口。”
女孩聲音沙啞得如同嗓子裡生了鏽跡,語言也支離破碎的,不過薑晝大致懂了她的意思。
“那你還記得你當時送了什麼菜嗎?”
“蘋果派……羊肉湯……”
安妮斷斷續續地將菜名報出。大致都能對上。
——不,還少了一樣。
薑晝深吸一口氣,將手伸進外套裡,從中拿出一件物品。
一瓶小巧的紅墨水。
那天安妮給他端的飯菜裡,還有一杯番茄汁。
當時薑晝是將它全部喝完了的,後麵並未覺得身體有什麼不正常。所以問題很可能不在那杯番茄汁本身。
之前安妮吃飯的時候,薑晝也會仔細觀察她的樣子——皮膚紅潤而不蒼白,沒有尖利的獠牙,能正常使用銀質餐具,偶爾拉開窗簾,她也不懼怕任何陽光。
與正常人類沒有任何區彆。
然而此刻,看見那瓶紅色墨水,安妮的眼神忽然閃了閃。
她伸出手,似乎希望薑晝把它遞給她。
薑晝照做。
為了防止意外發生,管家先前就把閣樓裡一切尖銳的物品都撤了。
他有點忐忑地看著安妮將瓶蓋擰開,誰知下一刻,安妮做了個讓他意想不到的動作——
女孩用手指蘸了一點紅墨水,躬身前傾,將其抹在薑晝臉側。
“你——”
少年顯然大吃一驚,但對方沒有任何攻擊的意思,便僵硬著身體,大氣也不敢喘,任由她像小孩塗抹娃娃那樣,將自己的側臉沾上鮮紅色的墨跡。
似是覺得不滿意,她的手指從側臉劃到了薑晝的嘴唇。
待一切完成後,她放下墨水瓶,仔仔細細瞧著少年,忽然高興地一拍手:“就是這樣!”
房間裡沒有鏡子,薑晝眉頭輕皺,借不遠處窗戶的反光,看清了自己此時的樣子——少年淺色的唇瓣上多出一抹豔麗而突兀的紅,好像剛飲過濃稠的鮮血,雪白的側臉上則被安妮畫了一個形狀奇特的符號。
符號歪歪扭扭,看著像纏成一團的荊棘,又像幾條盤繞著珠寶的蛇,十分滑稽。
但他能看出來,那不是完全沒有章法、無中生有的瞎塗。
“這是什麼,安妮?”
“‘他’就是這樣畫的,給我,還有我們,然後我們為‘他’做事。”
“‘他’?”薑晝敏銳地捕捉到了重點,倏然抬頭,視線與安妮相交,“你的意思是,有人用這個符號控製了你嗎?不,不止是你,還有你們?”
安妮靜靜看著坐在對麵的少年,半晌微微點頭。
“謝謝你,救了我,我現在,好了很多。”
薑晝原本想繼續問下去,但安妮卻闔了眼睛,看上去非常疲憊。
她的狀態非常差,為了幫上少年的忙,能想起這些,已是極致。
過猶不及。薑晝深知這一點,隻叮囑安妮好好休息,便起身離開。
眼下他打算去查那個符號的來曆。既然揪出來了,就要想辦法弄清楚。沒準能順藤摸瓜,摸出一條隱藏的暗線。
走廊光線昏暗,薑晝臉上還糊著乾涸的墨跡,他準備回房間,對著鏡子將圖案描摹下來,因此沒有直接將它洗掉。
由於怕被人看見,他選了一條平時比較偏僻,少有人經過的樓道,將頭埋得非常低,還用手擋著半邊側臉。
薑晝因為這條線索而心亂如麻,腦海裡飛快盤算著下一步的打算。
伊格萊爾敵我不明,是否該告訴他此事?
還有那個圖案,應該從何處查起?自己還能信任誰?
正想著,他的腳步忽然一滯,似乎絆到了什麼東西。
薑晝的腿先前受過傷,雖然恢複得快,但走路仍有點僵硬。
他沒能撐住身體重心,整個人踉蹌一步,重重往後仰去——
一片黑色的衣角從薑晝的眼前掠過。他不知踩到了何人的腳,對方卻並未伸手攙扶,任由他因慣性直直摔在地上。
“——!”
薑晝尾椎著地,吃痛地支起上半身,有點茫然地抬頭望向對方。
——然後,他撞進了一雙極其冷漠的眼睛裡。
對麵站著一個身材修長的陌生男人,黑發如墨,一雙黑瞳裡仿若盛著亙古不化的寒冰;膚色瓷白,宛如一尊沒有生命的大理石塑像。
樓道裡很暗,隻能隱隱看見他五官的大致輪廓,周身的威壓卻似一張細密的蛛網,纏住少年的心臟,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男人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既沒有抬腳離開,也沒有上前拉他一把的意思,隻冷冷望著狼狽的少年,仿佛他是一件死物。
薑晝咬牙抓住樓梯欄杆,順勢借力,勉強起身,為對方讓出一條道路。
“剛才走得急,沒留意踩到了您的腳,抱歉。”
實在想不到,他的運氣會差到如此地步——在這條平時根本見不到任何人影的樓道,也能撞上陌生人。
薑晝臉上還留著紅色墨水圖案,樓道裡光線很差,他又用一隻手擋住了臉,也不知對方看清沒有。本欲解釋一番,話到嘴邊卻收住了。
——不知為何,這個男人讓他本能地感受到了一絲危險。
但他也說不清這種感覺從何而來,隻能扶著樓梯,一瘸一拐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