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見過的最沒有爭議價值的蠢貨。”
薑晝剛睜開眼睛,勉強坐直上半身靠在床頭,就聽見了這麼夾槍帶棒的一句。
然而他沒有心情辯駁,隻是臉色蒼白地急促開口:“安妮呢?她有沒有……”
“所以,哪怕已經到了現在這一步,你都還是想著她,”伊格萊爾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哪怕她從一開始接近你就不懷好意,哪怕剛剛我再晚幾秒到,你就會被她吸成空殼。一個兩次都差點殺死你的人,隻要對你有過一丁點好,你就想奉獻全部去報答——你真的該去治治腦子!”
薑晝抿緊了嘴唇,不發一言。
但從伊格萊爾的話中,他捕捉到了一個關鍵詞。
——“剛剛”。
他環顧四周,很快發現這裡是個陌生而昏暗的房間,看牆磚和地磚的樣式,伊格萊爾應該帶他回到了藏書室。
不遠處牆上的掛鐘指針正在緩緩爬行著,隻過去了三個小時。
安妮還沒有被推上火刑架。
薑晝複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內側,光潔如初,沒有任何傷痕。
若不是氣血虛浮,他幾乎都要以為,洞穴裡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夢。
他的傷口的愈合速度越來越快,從幾天到幾個小時,竭力維持著表麵的虛假繁榮,可內裡猶如被蟲蟻蛀空的雕像,華而不實。
“所以,我的血是有用的,對嗎?”沉寂半晌,薑晝終於輕聲問出了口。
安妮的心臟早已停止了跳動,她永遠無法再成為人類。
但是,因芙塔薔薇一定可以……
薑晝以前也看過不少穿越類的小說和影視作品,主角們的各種係統和金手指讓人眼花繚亂。
可一輪到他,就隻剩了因芙塔薔薇這麼雞肋的東西。他也是在極度絕望之中才想到用它來救安妮。
伊格萊爾沒有否認,好看的眉眼裡凝了一層暗霜,沉聲道:
“——你是不是覺得,她會感激你?”
薑晝被問得微怔。
他不明白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
“我不需要她的感激,但她的所作所為都是被人控製的,伊格萊爾,你見過弗因肯家族的族徽嗎?有人給安妮施加了詛咒……”
伊格萊爾對薑晝的話無動於衷。
這個房間裡沒有椅子,他便直接坐在桌沿,雙腿隨意地搭著,手中是厚厚一遝信件。
安靜的室內隻剩下了翻閱信紙的沙沙聲,其間夾雜著掛鐘的嘀嗒。
薑晝迫切地想知道安妮的詳細情況,可他清楚,一旦伊格萊爾不願意說,那是怎麼也沒辦法撬開他的嘴的。
他把視線轉向掛鐘,在心裡默默數著它走動的圈數。
數到第七十七圈時,伊格萊爾終於抬起了頭。
他從那堆信中挑了一封,徑直扔給薑晝,簡短道:“讀完。”
房裡光線不好,薑晝的眼前還有點模糊,讀起來頗為吃力。
信紙有點陳舊了,上麵的字跡也很潦草。然而薑晝一眼就認出了信封上熟悉的火漆印章。
看清收信人和落款人時,薑晝的瞳孔微縮。
“我親愛的摯友:最近我時常做一個不安的夢,奇異的是,夫人竟然也和我夢到了一模一樣的內容……”
“但是這很不對勁……你說將‘它們’埋在地底可以避免詛咒……我們照著做了,恐懼依舊如影隨形,那些惡魔讓我們如此害怕……”
“我知道你討厭充斥著繁文縟節的宴會,但是今年,我的朋友,我需要你的幫助,米勒……如果必要,請將那個孩子也帶上……若一切平安無事,我會為他安排一份工作,足以讓他順遂安逸地過完一生;但若災禍真的降臨,他是我們唯一的底牌,哪怕他的母親曾令家族蒙羞……”
——這封信是隨著當初那封拍賣會邀請函一起寄給米勒牧師的。
薑晝沒有詢問伊格萊爾是從何處弄到的。
他向桌邊的人攤開手:“能把剩下的也給我看看嗎?”
這些信件的時間跨度很長,伊格萊爾按時間順序將它們分好了類。有的是伯爵寫的,有的是米勒寫的。
一封又一封,粗看語焉不詳,卻拚湊出一個又一個殘忍的真相。
強烈的反胃感湧了上來。
他鬆開手,任由那些信紙散落滿地,闔眼輕聲道:“幫我把安妮送走吧,隻要能讓她平安活下去,隨便什麼地方都好,我知道你能做到,對不對?”
伊格萊爾忽然從桌沿起身,踩著一地紛亂如雪片的信紙,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隻留下一句:
“——你不要後悔。”
薑晝知道,自己又欠了他一個人情。
----------
第二天,安妮逃走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歐維辛莊園。
仆人們開始恐慌,一時間謠言四起。
因為薑晝此前竭力維護安妮的表現,他是最大的嫌疑人,一時間成了眾矢之的。
雖然仆人們沒有明說,但薑晝知道,隻要他走出房門,就會被無數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盯緊。
萬人迷一朝淪落為萬人嫌,這巨大的落差讓薑晝忍不住苦笑。
現實中他就已經被娛樂圈毒打過一回了,怎麼到了電影裡還是這份似曾相識的劇本呢?
他被困在無形的牢籠中,眼睜睜看著自己和赫洛利亞一點點腐朽。
好在第二日下午就有消息傳來,說伊格萊爾少爺的愛犬弗雷在莊園邊緣發現了一具屍體,麵容被弗雷不慎抓毀,經確認,是逃走的安妮無疑。
人們這才鬆了口氣。
但信任一經崩塌就很難重建,薑晝不願再麵對那些不友善的目光,他自覺地待在房間裡,閉門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