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深夜,一輛不起眼的馬車秘密駛出了莊園。
薑晝打開窗,駐足凝望著滾滾遠去的車輪,久違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他知道安妮看不見,但仍發自內心希望,這個命運悲苦的女孩兒能從此獲得幸福。
一輛破舊的馬車離開,又有無數嶄新的馬車如潮水般向莊園湧來。
車上下來的賓客非富即貴,每天都能向他展示不重樣的繁複華美的裙擺、鑲嵌著奪目珠寶和飾帶的禮帽、隨風飛舞的精致刺繡麵紗、筆直鋥亮的紳士手杖,還有點綴著昂貴轡鞍的油光水滑的馬匹……
在一雙雙陌生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歐維辛莊園時,薑晝也隔著窗看它們。這讓他無端想起了那首有名的小詩。
——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彆人的夢。
除了站在窗前發呆,他偶爾也會寫日記,寫的東西連他自己也看不懂,但莫名執著於把空白的紙張填滿。
他對這個世界已談不上什麼興趣,隻想著快點結束任務離開。
但來之前他就簽署過協議,劇情不結束,他就無法回到現實。
薑晝固執地認為,那場拍賣會就是他要等的終幕。
他從來沒有想過其他的可能。
《赫洛利亞·維裡安》是一部花瓣評分5.1的當之無愧的爛片,因結局潦草而惡名遠揚,他自然不會對後麵的內容抱有什麼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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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段沉悶又無聊的日子裡,薑晝的小屋也不算無人問津。
有三個人前後來找過他。
杜克滿臉興奮,告訴薑晝,自己要和女友結婚了,他在聖帕路德城找了份不錯的職務,很快就要離開歐維辛莊園。這個大大咧咧的小夥子粗心又真誠,他找薑晝要了紙,在上麵唰唰寫下一個地址:“小赫洛利亞,謝謝你之前幫我整理賬本,你可真是幫了我大忙!聽說你明年也要去聖帕路德城工作,記得來我家做客。”
瑪格麗特抱著莉莉,叩響了薑晝的房門。這段時日她聽到過無數與少年有關的流言蜚語,卻從不將它們放在心上。
血緣有時具備一種奇妙的魔力,哪怕瑪格麗特小姐並不知赫洛利亞就是她那素未謀麵的姐姐的孩子,是她從小被送到鄉下的侄子,也絲毫動搖不了她對少年的信任。
她給薑晝送來新近出版的暢銷小說,讓他在房間不那麼煩悶,末了對他露出燦爛的笑容:“彆看莉莉是隻貓,它眼光很好的哦,它吵著要見你呢!”
前兩位,不對,應該是三位客人(可不能忽略莉莉,它會生氣的),薑晝應付起來得心應手,也不需要太多的彎彎繞繞。但和最後一位客人相處,就不在他的可控範圍之內了。
他還記得自己與伊格萊爾的那場交易。
伊格萊爾信守承諾,帶他去見了安妮,甚至幫他救下了安妮,可對方要什麼,他毫無頭緒。
歐維辛莊園拍賣會前夜,莊園裡所有房間都住滿了客人,熱鬨非凡。
薑晝在鏡子前試衣服。
儘管他現在處境尷尬,但明天這場拍賣會,他不能缺席。
顏色不能太醒目,否則不利於隱匿在人群裡;也不能太寒酸,會顯得與現場格格不入。
赫洛利亞帶來的衣物不多,他這段日子又消瘦了不少,穿著都顯得不太合身了,一時間犯了難。
“哐哐哐——”有人敲門。
薑晝沒回頭,隻喊了聲:“請進。”
他對伊格萊爾的敲門節奏已經相當熟悉。
薑晝左看右看,仍是不滿意,揚頭對伊格萊爾道:“來得正好,幫我參考一下穿什麼唄,你肯定比我熟悉這些。”
伊格萊爾往桌上丟了個盒子,示意薑晝打開。
薑晝滿腹狐疑地照做。
裡麵躺著一套純黑的男士禮服。
真是雪中送炭。
他頗為高興地道了聲謝,然後將外套抖開,在鏡子前換上。
裁剪合身,款式相當低調不起眼,完美符合他的要求。
薑晝不認識衣服的麵料材質,但也知道肯定便宜不到哪裡去。
他的頭發未來得及修剪,劉海微長,垂到了眼睛上方,薑晝全神灌注地思考著,要不要自己動手打理一下。
再一抬眼望向鏡子,忽然發現伊格萊爾不知何時已走到了他後方。
兩人距離很近,他整個人都幾乎貼在對方懷裡,能感受到一點灼熱的呼吸灑在後頸上。
薑晝有點不自在地轉了下脖子。
“挺合身的,不過你不要貼這麼近啦,我的胳膊動不了……”
撲哧——
所有變故都發生在一刹那。
薑晝的眼睛還睜著。
但他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飛濺而出的鮮血將他眼前的世界染成了血紅色,而鏡子裡的一切都清晰可見——
伊格萊爾溫柔地扶住少年徹底軟倒下去的腰,如同半擁著即將沉睡的戀人,而他的另一隻手,卻執著一把閃著銀光的鋒利匕首。
匕首完全沒入了少年的心臟處。
凶手的語調比月光還要輕柔,似安魂曲中最動人的音節。
“我來索取我的報酬,赫洛利亞。”
——這是落入薑晝耳中的最後一句話。
他的手指無力地垂下,放任靈魂墜入暗無天日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