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晨曦的第一縷光灑在歐維辛莊園主宅的尖頂時,仆人們就起床開始忙碌了。
在此之前,一切應當做的鋪墊工作都早已收尾。一樓大廳被裝點得富麗堂皇,花枝狀的水晶吊燈盤繞在大廳頂端,吊燈下是一座新搭的大理石圓台,深紅色的帷幔緩緩垂下,如同即將上演劇目的舞台。
整個上流社會都密切關注的慈善拍賣會將於今晚在此處舉行。管家沃爾夫先生反複核對著拍品清單及來賓名冊,對整套流程進行最後的叮囑;廚房的傭人們全神貫注地準備著花樣繁多的早餐,將它們整整齊齊地裝進盤子裡;年輕女仆們像靈活的魚兒般在客人的房間來回穿梭,為夫人小姐們梳起時下流行的發髻,畫上適宜的妝容……
往年的拍賣會都由德高望重的維裡安伯爵親自主持,今年卻略有不同。伯爵年事已高,主動提出讓自己的子孫輩——瑪格麗特小姐和伊格萊爾少爺來操持。
瑪格麗特和伊格萊爾均未婚配,如無意外,二人也將會是歐維辛莊園未來的繼承人,因此成了本次前來參會的賓客們談論的焦點。
然而此時,本該在房間梳妝打扮的瑪格麗特卻披散著淩亂的頭發,提著裙角在廊道上匆匆穿行,險些與一位端著托盤送餐的女仆相撞。
“噢,天哪!”女仆有點驚恐地捂了下嘴,“瑪格麗特小姐,您這樣子被夫人看到,她會暈過去的!”
瑪格麗特沒有心思理會她的大驚小怪,隻問道:“你看到赫洛利亞沒?”
女仆搖了搖頭:“沒有,小姐,我剛才送早餐時經過了赫洛利亞少爺的房間,門是開的,但裡麵沒……”
還未說完,瑪格麗特就輕輕一跺腳,將她伸手推開,火急火燎地跑了。
她在一扇虛掩著的房門前停下,門也沒敲,徑直走了進去。
伊格萊爾·維裡安正坐在方桌前看一份參會客人名單,同時食指微屈,把玩著一條淺紫色的發帶。
發帶上不知沾了什麼臟東西,密密麻麻分布著很多不規整的褐色痕跡。
“伊格萊爾,你有沒有看到赫洛利亞?我和他約好今晚唱一支曲子,他答應為我用鋼琴伴奏呢!可是現在他不知道跑哪裡去了,誰來陪我排練啊。”
伊格萊爾聞言連頭都沒抬,隻麵色平靜地隨口道:“你該改改這急躁的性子,瑪格麗特,這會讓你在今晚的拍賣會上顯得格格不入。”
深藍色的眼眸如風浪偃息的海麵,掀不起一絲波瀾。
瑪格麗特了解這個侄兒的脾性,見問不出什麼有用的線索,也沒再廢話,轉身離開了房間。邊走還邊咕噥:“這小子,這麼早跑哪裡鬼混去了……等我逮到一定要罵他一頓!”
室內重新歸於平靜。
房間的主人放下手中的名冊,微微側身,角落裡的衣櫃就映入了眼簾。
——一個被鎖死的、半人高的深色雕花衣櫃。
為了防止滋生異味,裡麵放了許多名貴的香料,能掩蓋許多氣息。包括,血腥味。
手中的緞帶上一片鐵鏽似的斑駁。
若剛剛瑪格麗特能細心一點,就能發現,那其實不是什麼汙點,而是飛濺上的血跡。
伊格萊爾站起身,揚手將發帶扔進了壁爐,再也不看一眼。
【二】
“這該死的外國佬,惡毒的投機商,真是不識好歹!這些人就該全部被丟儘地獄,讓滾油澆一遍才能老實!”
維裡安伯爵許久未曾像現在這樣大動肝火過。他重重將一遝文件擲在地上,蒼老如枯樹皮般的額頭上綻出條條青筋。
書房位於二樓一隅,偏僻而安靜,仆人們早已被支開,無人注意到這處小小的不和諧。
半年前,維裡安伯爵在一名商人的建議下投資了一座棉紡廠,然而不幸的是,就在不久前,一批來往於新舊大陸間的船隊遭遇了風暴,棉花一時間成了緊俏貨。想要將棉紡廠運營下去隻能向外國投機商妥協,否則棉紡廠三個月內都無法正常運作。而無論作何種選擇,損失慘重都是絕對不可避免的。
老人渾濁的眼珠裡閃過一絲狠戾,他起身在房間來回踱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詢問道:“如果拿出‘那筆錢’,是不是能……”
一旁的錫德蘭斯不置可否。
男人神色漠然地摩挲著手上的銀質懷表,漆黑的瞳仁如一潭死水。
可維裡安伯爵知道,這位合作夥伴做事永遠不會讓他失望。
錫德蘭斯是平民出身,祖上沒有任何貴族血統和人脈,卻隻花了十多年時間就靠著驚人的能力一步步爬到了如今的位置,贏得了維裡安伯爵的信任,甚至放心大膽地把莊園的財產委托給他代理。
他一向沉默寡言,很少主動發表個人見解,但隻要是委派給他的工作,都能完成得讓人挑不出一絲瑕疵。
這位銀行家先生猶如一台靠著齒輪精密運轉的機器,效率奇高,沒有任何多餘冗雜的感情,冷靜理智得可怕。
維裡安伯爵對此頗為滿意。
礙於貴族的身份,很多事他不方便親自去做。他需要一把剔除了人性與道德的刀,去從事那些與金錢有關的、肮臟陰暗的、淌著弱者鮮血與哀嚎的勾當。
而錫德蘭斯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隻是維裡安伯爵偶爾也會不解。凡是人類,皆有欲望和野心,更遑論與金錢打交道的職務,錫德蘭斯卻從未向他索要過任何東西,哪怕對會客廳的畫感興趣,也是主動提出“購買”,而非要求贈送。
說來諷刺,那幅畫還是當年血獵組織為了感謝蘇珊娜的貢獻而贈予歐維辛莊園的。伯爵從不認為這種倒戈會讓自己失去顏麵——對於一個貴族來說,家族的利益永遠是第一位的。
維裡安伯爵不懂藝術,也從不認為這幅畫有什麼特彆之處,因此他欣然接受了錫德蘭斯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