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olya Varian(二十六)^……(1 / 2)

豐月節當天夜裡,薑晝徹底失眠了。

霍莉和卡勒爾先生已經在各自的房間裡睡下,而他睜著一雙眼,呆呆望著天花板,腦海中的一根弦攪得他始終無法安眠。

今天在展館遇到的“卡厄修斯”,莫名給薑晝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熟悉得讓他心悸。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已經結識了無數的人,也失去過很多人。經年累月的離彆讓一顆心也跟著乾涸,可看到那幅《伊甸園》的一瞬間,他幾乎控製不住地落下了眼淚。

聖帕路德城的秋夜靜得可怕。白日裡的喧鬨早已偃旗息鼓,街上一個人影都沒有。

橫豎睡不著,薑晝翻身下床點起了燈。

他輕手輕腳地拉開儲物櫃的門,從底下翻出了一個陳舊的箱子。

因為蹲了太久,站起來時,薑晝眼前發黑,險些沒摔一跤,撲麵而來的灰塵又讓他嗆了個半死。

“咳咳咳!”

公寓隔音效果不太好,薑晝怕把霍莉和卡勒爾先生吵醒,提心吊膽等了一會兒,見隔壁房間沒動靜,才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箱子。

箱子裡東西不多,全是他當年從歐維辛莊園帶出來的舊物。薑晝沉吟片刻,從中拿出一個墨綠色的日記本。

他已經很多年沒寫過日記了,上麵最新的日期仍停留在九年之前。

此時的薑晝也不想往裡麵添加什麼,他將本子攤開在膝蓋上,大腦放空,隻是望著它發呆。

這是伊格萊爾送他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兩個命運截然不同的孩子,因為維裡安伯爵的一念之私而被調換了人生。伊格萊爾從小聰穎,暗中調查到了歐維辛莊園不堪的真相,知曉自己並非維裡安伯爵真正的外孫,也清楚地知道,歐維辛莊園遲早會迎來一場複仇。

伊格萊爾分明是可以逃的。

他本就是被莫名卷入這場棋局的人,隨時可以抽身。

但他偏偏選擇了最極端的方式……

四下靜籟無聲中,薑晝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左邊胸腔裡,一顆溫熱的心正在緩緩跳動。

伊格萊爾既予他生又予他痛,因著“因芙塔薔薇”特殊的體質,那把鋒利匕首留下的傷口已經徹底消失無蹤,薑晝也儘力讓自己不去回想對方死去的一幕。

血蝠吞噬了伊格萊爾的軀體,從血液到每一寸肌膚都未能幸存,他絕無可能再有生路。

而倒在那個位置的,原本應該是他赫洛利亞。

——伊格萊爾死了,死在九年前的拍賣會裡,這是我親眼目睹的。

薑晝深吸一口氣,反複默念著這句話,強迫自己把這個事實牢牢烙印在大腦最深處,不去癡心妄想其他的可能;可仍有個隱秘的念頭在他心裡悄然滋長,令他燃起一點期許。

——瑪格麗特和貝萊絲在那場遍染血色的拍賣會中活了下來,那伊格萊爾會不會也……

“砰!”

客廳裡倏然傳來東西碰倒的聲響。

薑晝嚇了一跳,趕緊出了房間查看情況。

虛驚一場。

原來是霍莉半夜口渴了,出來接水喝,沒留意踢到了茶幾角,所幸她並未受傷,喝完水就躡手躡腳地回去了。

薑晝的思緒被打斷,再回房間時,忽然又覺得,自己方才的想法真是傻得可笑。

——他怎麼會僅憑一幅畫、一首詩、一次短暫的見麵,就認為“卡厄修斯”與伊格萊爾有聯係呢?

退一萬步講,哪怕他們真的是同一個人,伊格萊爾就當真願意與自己相認嗎?

伊格萊爾天生具有極高的繪畫天賦,且心思縝密,頗有才華,即使沒有來到歐維辛莊園,他也能在教堂健康長大,接受正常的教育,過上或平淡幸福、或名利雙收的一生。

歐維辛莊園給了他表麵的錦衣玉食,內裡卻是猜忌與謊言交織成的腐朽,做不到麻木漠視,便隻有在壓抑痛苦的渦旋中沉淪。

薑晝覺得室內有些悶熱,起身打開了窗,讓微涼的風灌滿房間,也吹散他心底的燥意。

空茫的視線無處安放,薑晝不經意往對麵樓下的街角瞥去,一個人影卻突兀地被框進他眼簾。

薑晝心頭猛然一跳,迅速抽離目光,合上了窗戶。

——政府已經挨家挨戶通知過所有居民,夜間出門危險重重,如無必要不得外出。即使外出,也要先向衛隊報備,與他人結伴出行,儘可能減少被襲擊的風險。

這麼晚了,會孤身出現在街角的,隻有可能是……

因為距離隔得太遠,薑晝看不清那人的樣子,也不確定對方到底看見自己沒有。

吸血鬼是強大而殘忍的生物,他們白天躲避陽光,披上無害的麵具隱入人群;夜晚則卸下偽裝,進行肆無忌憚的狩獵。也許明天清晨,在聖帕路德城的某個角落裡,又會多出一具沉默的屍體。

但薑晝已經再無暇去“多管閒事”了。守住卡勒爾先生和霍莉,已經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

不自量力隻會得到慘痛的教訓,他深知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將窗戶上的栓子打得死緊,又把窗簾拉上,確保一絲月光也無法透進來。

做完這些,他慢慢扶著床沿躺下,疲憊地閉上眼睛,額頭上已滲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月色寂寥,薑晝陷入了驚懼與無眠的困境。

可他不知道,就在剛剛的街角處,那個人影始終沒有移動,眼睛一瞬不眨地凝望著他的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