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實上,他對李天銘的安排毫無意見,姿態可謂謙遜。尤其,在今天晨讀回到教室後,他還主動提起了答疑一事。
司遙心底嘀咕了幾句,沒再深究,直接將試卷翻麵。
其他題目她是粗心一半,公式錯誤一半,而最後那道大題,她甚至連思路也沒有,不想留空硬著頭皮往下寫罷了。
她看著簡尋的字跡,行楷龍飛鳳舞,筆鋒頓錯有力,字如其人,有些連筆的部分流暢而銳利,倒算得上是一筆好字。
最後那道題他列出了兩種思路,哪一種都不在司遙的理解範圍之內。
她有些苦惱地盯著看了會,暗自猶豫了許久,也不是不好開口,但莫名害怕簡尋拒絕。
若是跟周慕臣一組就好了……以他倆的關係,哪還需要考慮這麼多,不明白的地方隨時轉過頭問,連位置也不必換。
她一時心猿意馬,簡尋的筆遽然倒下,輕輕敲在她的手背。
司遙如夢初醒,轉眸一瞧,簡尋麵色平淡地望著她,眉眼微斂,顯然察覺出她方才並沒在思考,隻是在開小差。
兩人湊得很近,他身上那陣清淡的味道變得愈發清晰。短袖校服下是結實而線條流暢的手臂,恰如其分的肌肉,並不過分惹眼,卻也足夠彰顯一個男生逐漸過渡到男人的蛻變。
因為書寫的姿勢,他們的皮膚差些挨在一起,司遙能隱約察覺那泛著熱意的肉.體傳來的侵略感,是那種,不敢招惹卻又不得不麵對的強勢。
“不懂隨時問。”他盯著她說,眼神炬亮,透著不容置疑的氣魄。
幫扶小組本就是好意,有這麼個大神當工具人,不問白不問,既然都是同學,他都主動開口,她有什麼好害怕?司遙按下心結,衝他點了點頭。
周慕臣打過一場球發泄,心情好不容易平複一些。
他跟吳迪在球場休息室洗漱乾淨,又去吃了頓大排麵,心情逐漸轉好。
而當他踏進教室的刹那,他瞧見司遙半側著身,腦袋輕輕低垂,一手握筆,白淨纖細的胳膊橫在卷子上,馬尾辮的發梢落在皙白的脖頸邊,她極為認真地在聽簡尋講題。
那不可一世的轉學生麵目沉靜,邊寫邊說,很快引來司遙不斷覺悟地低歎。
周慕臣的臉色沉了下來,略帶不滿地走過,他伸腿勾出椅子,發出輕微的聲響。
司遙的注意力完全落在卷子上,並沒有留意身旁的動靜。
簡尋筆尖一頓,“懂了麼?”
司遙說:“這個知識點李老師之前提過一次,我剛剛沒想起來,謝謝你。”
簡尋把稿紙遞過去,又埋頭於桌前的試題,過了半晌,低聲說:“最後兩道大題是用來拉分的,要麼你自動棄權,要麼儘快跟上。”
司遙被他說得有點臉紅,輕輕“嗯”了聲,開始整理那潦草卻又透著條理的稿紙。
周慕臣一直看著這邊的動靜,聞言頗為不屑。
他輕聲“pi-ss”了下,司遙抬起頭,對他不解地歪了歪腦袋。
“我罩著你。”他無聲做著口型,握拳撞了撞胸膛,一副大哥大的模樣。
司遙忍俊不禁,輕輕擺擺手,重新低下頭開始思考。
簡尋微垂著雙眸,眼皮耷拉著,長睫在蒼白的臉上落下一道深影。
司遙用了一節自習完成作業,再用了半節課預習第二天的功課,剩下的時間專心致誌複盤摸底考。
期間簡尋並沒有與她說話,彼此互不打擾。
除了那道大題,司遙能通過簡尋寫下的思路判斷,精準找到其他題目錯漏的根源,複盤起來事半功倍,不由暗暗感歎學神就是學神,看問題的角度太尖銳。
時間緩緩淌過,下課鈴敲響,部分走讀的學生陸續收拾好書包,離開了教室。
周慕臣動作很快,他拉好書包,轉頭看了眼司遙,打算跟她一起走。
誰知司遙還在寫卷子,他掃了眼,倒數第三題,等她做完也不會太晚。
吳迪默契地跟他對了個眼神,揶揄不止,笑著先出了後門。
周慕臣摸出手機掃了眼微信,讓司機在停車區稍等,再抬頭,見司遙快要結束,嘴邊噙起笑意。
誰料也就是前後幾秒,簡尋不知從哪翻出了他那張英語試卷,攤在桌前,對著司遙說:“可以開始了麼?”
周慕臣嘴角一僵,有些氣惱地站起身,走到司遙麵前。
她眼前的數學題已做完,工整娟秀的字跡,筆觸溫柔而流暢,跟她這個人那般毫無攻擊性。
司遙隻猶豫了一秒,對簡尋點點頭:“你有哪些不懂的地方?”
周慕臣意外地盯著司遙,不懂她為什麼要浪費自己的課後時間跟這位“年級第一”糾纏。
“阿遙,已經很晚了,今天先回家吧。”他拿了手機在司遙麵前一晃,晚修結束已十來分鐘。
司嘉年的微信也應時彈了出來,問她有沒有放學。
簡尋若不聞,低聲說:“語法運用不精準。”
司遙被拉扯著,決定先打發周慕臣:“你先走吧,彆讓錦叔在外麵等太久。我爸在來的路上,不著急。”
周慕臣:“你……”
簡尋極緩慢地掀了眼皮,覷他一眼,麵無表情地把視線回落到卷子上,勾勾畫畫,標了幾處存疑的句子。
司遙下意識看了眼卷子,確實是比較容易混淆的知識點,不過講起來也快,擺出例句來區分就能迅速明白。
她說:“你彆磨蹭了,快回家吧。”
周慕臣心底憋著股氣,可司遙態度很堅決,他沒法再勉強,不然姿態做得太過,反而顯得古怪。
他沉臉掃看著簡尋,負氣般提著書袋離開教室。
簡尋緩慢地眨了眨眼,落筆的力道忽而一沉,試卷上留下明顯的弧度。
司遙寫出三個例句,劃出語法部分,隨後說:“你等我一下,我給我爸回個電話,免得他停太久被抄牌。”
或許是一晚和諧共處讓她放下了距離感,司遙姿態極為放鬆,習慣性對他作了個小表情,隨後背轉身,撥通了司嘉年的電話。
簡尋默默凝望著她單薄的背影,發帶被她扯了下來,套在不盈一握的手腕上。
長發披散,夏季校服輕薄透氣,隱約能分辨出骨骼和旖旎的顏色,貼身的形狀微微突起,淡粉色又悄無聲息地躲進暗處,在白色的布料下若隱若現。
那是屬於年輕姑娘特有的秘密,青春年少的身體,不斷變得成熟,而在碩果熟到飽滿多汁前,仍有一段青澀而稚嫩的,肆意生長待完全盛放的階段。
她簡單交代了情況,掛了電話回正身,簡尋已在例句下舉一反三寫出了相應的句式。
司遙一愣,轉即笑道:“大神果然是大神,理解能力超群!”
她滿懷真誠地誇讚著,又提筆進入下一個問題。
簡尋眼眸微斂,聽著這句早令他耳根子起繭的爛俗好話,今日卻品察出不一樣的滋味。
英語不像數學,是點對點的精確知識點。
簡尋不像在故意刁難她,兩人隻多留了半小時,他有意識地抬眼看時間,好似掐著點叫停。
“今天先這樣,走吧。”他寫完最後一個答案,利落地把筆帽蓋緊。
司遙一怔,雖覺得有些奇怪,但想當然以為簡尋也急著回家。她想到那天他孤單的身影——他坐地鐵,還是去公交車站?
無論是哪種交通方式,對於獨自出行的學生來說,太晚歸家並不合適。
她輕聲說了句好,也開始收拾東西,眼光瞥見那盒遲遲未動的芝士蛋糕。
“簡尋,這個你拿回家吃吧?今晚謝謝你。”她把盒子遞過去,笑意盈盈地望著他。
他沒接,抬眸默默看著她,目光灼然深邃,像一張密密麻麻的蛛網,無形中纏繞她。
司遙把蛋糕放在他麵前,“很好吃的,你嘗嘗。”她把書袋拉開,將琴譜小心翼翼地放進去。
簡尋的視線稍偏,有一瞬落在跳躍的音符之上,又沁出一絲好奇。
司遙眨眨眼,試探般小聲問:“你,還有事麼?很晚了,快點回家吧。”
她指了指牆上的掛鐘,背起了書包。
簡尋站了起來,順手把蛋糕塞進書袋裡,卷子原封不動躺在桌上,他好像沒打算回家繼續奮鬥。
他單肩挎著書袋,往旁走了一步,轉眸看著一動不動的司遙。
隻是這樣被他看一眼,就像被削得銳利無比的冰刃稍稍刺破皮膚那般,她猛地眨眼,呼吸陡然一滯。也說不出緣由,總覺著這不該是一個將滿十八歲,半大不小的高中男生該有的氣質。
“走啊。”他說。
司遙挪動步子,沒想過拒絕,好像,也沒必要拒絕。
校內林蔭道下,昏黃的路燈逶迤隱秘,照在兩個身高差異明顯的學生身上。同樣寬鬆飄逸的校服,並肩默默走,影子時而交錯,時而搖曳,總歸沒有分得很開,卻並非時刻疊錯。
司遙小聲問:“你怎麼回家呢?”
簡尋半晌沒答,司遙不由皺眉抿唇,覺著自己多管閒事。
懊悔不及蔓延,就聽簡尋沉聲說:“公交轉地鐵。”
司遙點點頭,學校附近沒有車站,所以那天她看見簡尋步行離開,應該是到兩條街之外的站點乘車。
司遙下意識問:“你住哪裡呀?”
簡尋步子一頓,很快又繼續朝前走,再沒說話。
司遙覺著是她越界,便有心轉移話題,踏出校門,瞧見了司嘉年的車,笑著道:“簡尋,要不然我送你去地鐵站吧?如果順路的話,讓爸爸一起送你回家也可以的。”
她的步子停住,視線已望向馬路邊價值不菲的黑色轎車。
簡尋循著她的目光往前,眼底被漆光折射出的亮色刺了一下,緩緩地,淌出濃稠的墨色,蔓延在他心底。
他轉身朝旁走去,孤單的背影被風卷進夜色之中,那昏黃的路燈照在他身上,好似鍍出一道朦朧的影罩,隔絕了一切動靜。
司遙站在原地怔了怔,在父親的催促聲中坐上了副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