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還剩一節自習。
司遙捧著水杯,空出隻手做英語單選真題,張承宜去了走廊背範文。
周慕臣拿了本數學習題鳩占鵲巢,不斷慫恿她晚自習請假,兩人一起慶祝假期去吃頓火鍋看電影。
“不行。”她心無旁騖,認真勾選著答案。
“就拿你要去練琴當理由,你良心過不去,大不了我們先去趟琴房,再吃飯。”他還真仔細給她籌劃上了。
司遙劃下最後一題的答案,擱筆,認真看著周慕臣:“你自己不上晚修,彆拉我下水。”
周慕臣隻得作罷,心道明天照樣得聚餐,不急於朝夕。
他也沒再換位置,就坐在司遙旁邊寫卷子,兩人不時交談兩句,說的都是沒營養的閒話,跟做題無關。
那個勁爆的消息被他們默契地吞進了肚子裡——在周慕臣話音落下的那刹,簡尋的身影出現在前門。
張承宜做賊心虛,動靜頗大地回正身,埋頭看書,支起胳膊擋住半邊臉。
吳迪和周慕臣一個轉筆,一個低頭看手機。
司遙怔怔地看著簡尋,心底複雜而充滿疑惑,不知道為什麼,她好像並不能采納周慕臣嘴裡傳出的緋聞。
簡尋雖然落拓沉默,可他周身蘊藏著不容褻玩的清冽,幾乎無法將他跟風花雪月掛上鉤。
何況,初中生而已,乳臭未乾的年紀,至於麼?
直到簡尋把水杯放在她麵前,她才慢慢緩過神,輕聲說了句:“謝謝。”
他沒說話,徑直越過了她和周慕臣,回到原本的座位。
下課鈴響,司遙被張承宜拖著去了飯堂。周慕臣沒去打球,跟兩個女生一起在飯堂吃了頓飯,然後等司機接回家。
飯後張承宜還打算去對麵商場逛逛,買杯奶茶慶祝假期。
司遙吃飯前就有些不舒服,懷疑來了大姨媽,當著周慕臣的麵不好開口,悄悄跟張承宜咬耳朵,於是冰檸樂變成了桂圓紅棗奶茶,張承宜幫她帶回來。
三人在飯堂外邊分道揚鑣。
司遙獨自返回教學樓,挪著疲憊的步子上階梯,有些無精打采。到了班級所在的樓層,卻見簡尋塞著耳機,臂彎裡夾著本書,神色疏淡地往樓頂走。
兩人一高一低,視線相逢,不約而同停下了步子。
司遙對他揚腮輕笑,隻是唇色稍顯蒼白,表情也不太好。
簡尋摘下一邊耳機,眼神掃過,“生病了?”
司遙一怔,詫異他瞧出了她的不適,忙搖搖頭:“有些不舒服而已,我回教室坐會兒就好。”
他冷淡地點了點頭,眼眸稍垂,彆過臉,準備把耳機塞回去。
司遙問:“你去哪呀?”
任課老師的辦公室都在同一層,而頂樓都是文科班,她一時想不到他的去向。
簡尋的動作頓了頓,他像在認真思索,過了一會兒,時間足夠讓司遙泛起更強烈的好奇。
他回過身,把耳機都摘了下來,慢慢收攏在掌間。
“要一起麼?”
司遙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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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漸沉,遠處的夕陽已徹底瞧不見影子,餘留幾抹霞光與白日告彆。
為了防止意外,又或是覆水難收的惡性事件,學校頂樓天台一般是鎖閉的,可不知為何,簡尋帶著司遙如入無人之境。
她木著一張俏臉,呆愣愣地望著簡尋,語氣裡的震驚和懷疑掩蓋不住。
“你你你,你……”
簡尋輕輕將門拉上,掃了她一眼,“門鎖本來就是壞的,沒人來過,也就沒人發現。”
他兀自往前走,也沒管司遙敢不敢跟上來。
聲音隨風往後刮:“你要是擔心就回去,我不會告訴彆人。”
他停在半人高的圍欄邊,將書擱在一旁,遠眺著逐漸染上夜色的天幕。腳下燈火燦爛,一簇簇亮光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由遠及近,朝四麵八方奔湧,很快,這座城市的霓虹就要將黑夜蠶食,仿佛也要將簡尋孤單的背影吞沒。
司遙慢吞吞地挨近,朝樓下瞥了眼。
臨近上課鈴響,無數學生回潮,三三兩兩黑黢黢的腦袋,就像成群結隊的螞蟻湧進教學樓。
“你怎麼想到躲這裡來?”司遙止住了心中的澎湃,循著他的視線看向遠方。
“夠安靜。”
司遙一時沒說話。
從常規角度來說,她覺得滑稽而奇妙,電影裡都是不學無術的壞男孩,偷偷拐跑品學兼優的乖乖女,兩人在秘密基地縱情叛逆,譜寫一段浪漫青春。
她能算得上是乖乖女,可簡尋卻並不是愛情片裡固定搭配的男主角。他非但出類拔萃,更沒有一絲半點與“壞男孩”沾邊的特質。
他雖沉默寡言,卻克製禮貌,他轉學不久,大家偶爾也會與他來往。到後來,有不少同學試探著跟他討教,他來者不拒,知無不言。
慢慢地,開始有更多同學課後與他討論習題,過後無不佩服得五體投地,其實,他在同學堆裡人緣並不差。
而於任課老師來說,虛心向學又資質出眾的學生,他們從來偏愛。
所以,司遙莫名衝動地跟他來了天台,可他隻是享受著夜風撩人,寂寥而沉默。
起風了,那本擱在圍欄的書最先知曉。
嘩啦啦地被風撩撥出動靜,被迫翻卷著,敞開,躁動的聲音在靜夜裡格外清晰。
最後一縷幽光沉下之際,風止,書頁被掀開到某一頁,那縷光逐漸收攏著,就像電影裡遁入黑暗前的光引,不斷聚焦。
司遙認出來,仍舊是那本雪萊詩選,流暢而優美的英文字符躍然紙上。
她垂眸,被那頁詩吸引,努力辨認著。
簡尋低啞地嗓音在耳畔嗡響,裹挾著凜風那般,乾淨而劇烈。
“My name is Ozymandias,king of kings.Look on my works,ye Mighty,and despair![1]”
他說英文並不拿腔拿調,也沒有不入流的中式腔,傳統應試教育下的美式發音,流暢又抑揚頓挫得恰到好處,隻是語氣裡沒有絲毫情緒。
風再度撲上天台,卷走了衣梢鬢發,仿佛他就是那萬王之王,站在群山之巔,腳下匍匐著他千千萬萬的臣民,他在自頌他的豐功偉業,振臂高呼。
司遙默默低喃,仿佛有無形的魔爪,勾出她的聲音:“Nothing beside remains. Round the decay……[2]”
簡尋回眸看了她一眼,眼梢似有極隱蔽的笑意,帶了稍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