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丹鳳門,過禦橋,進端門,走在千步廊上,柳長春忽然開口:“你很想出宮麼?”
扶桑怔了怔,想來是方才在宮門口那句低語被他聽見了,便幽幽回道:“今天這回不算數,我上次正經出宮還是兩年前的上元節,棠時哥哥帶我賞花燈、放煙花,至今回想起來都覺得開心極了。可是,如果爹娘能和我們同行,我會更開心。爹,明年上元之夜,咱們一家四口一起出宮遊玩,好不好?”
柳長春一時啞然,扶桑答的和他問的是兩回事。
不過算算日子,離上元節不足兩個月了。每年上元節,宮裡都會舉辦夜宴,諸事繁忙,他和袁雪致很難脫身。
但對上扶桑充滿期待的目光,柳長春又不忍心讓他失望,道:“好,我……”
他還沒說完,扶桑就歡呼起來,未及出口的“儘力而為”這幾個字隻好咽回去。
走到奉天門,父子倆一個要往西一個要往東。
分開前,柳長春拍了拍手中的錦盒,問:“不想看看這裡麵是什麼?”
扶桑不假思索地搖頭:“不管裡麵是什麼,我都不稀罕,我才不要信王的東西。爹,你替我收著罷。”
“好,”柳長春道,“去罷。”
扶桑轉身要走,忽又回過身來,將藥箱放在地上,雙手抱住柳長春的腰,臉埋在他懷裡,有些難為情地呢喃細語:“爹,謝謝你今天陪著我。去見信王的時候,一想到你就在不遠處等著我,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在宮裡沉浮了這麼多年,看儘了世間百態眾生百相,柳長春早已煉就一副鐵石心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形於色,然而此刻卻禁不住微微動容,單手攬住扶桑的肩背,低聲道:“不用怕,爹娘會永遠保護你。”
扶桑“嗯”了一聲,貓似的在柳長春肩窩裡蹭了蹭,便戀戀不舍地脫離了他的懷抱——畢竟光天化日,此處又人來人往,摟摟抱抱不成體統。
前兩天剛抱過娘,今天又抱了爹,扶桑心間洋溢著幸福的暖流。他太喜歡抱抱了,怪不得人們高興的時候要抱在一起,難過的時候也要抱在一起,一個擁抱勝過千言萬語。
扶桑提上藥箱,帶著笑容往太醫院的方向去了。
柳長春站在原地目送他,良久才舉步離開。
在去仁壽宮之前,柳長春先回了趟引香院,在書房中打開了那個錦盒。
澹台訓知送給扶桑的“謝禮”,是一枝金光燦爛的假花,花、葉、莖皆是純金所製,枝頭上兩朵扶桑花相依相偎。
花開並蒂,男女合歡。
澹台訓知的心思,昭然若揭。
柳長春將這支價值不菲的金花放回錦盒裡,抬頭看著窗外搖搖曳曳的樹影,心神不定,麵沉似水。
男子喜好女子,是金玉良緣、天經地義;男子喜好男子,是斷袖之癖、龍陽之好;男子喜好一個不男不女的太監,又算什麼呢?
一般皇子長到十二三歲,便知曉什麼是男女之慾了,此時若不嚴加管束,使得皇子過早嘗到歡愛滋味,不僅於身躰有害,更會影響學業。
為了防微杜漸,有的妃嬪會將皇子身邊的宮女全撤走,隻留下太監貼身伺候。可人之大慾,易疏難堵,太監照樣能成為皇子泄慾的工具。
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一經發現,必定是要嚴懲的。柳長春年輕時曾親眼見過,一個和皇子有染的太監被處以十大酷刑之一的烹刑,活活烹煮而死,受刑者的慘狀讓柳長春接連做了一個多月的噩夢。
不止如此,還有些黑心肝的太監,打著收徒弟的幌子,實則是把小太監當作孌童玩弄。沒人為那些孤苦無依的小太監主持公道,他們隻能逆來順受,忍受不了自尋死路的也大有人在。
正因見多了這些齷齪人和醃臢事,柳長春才會覺得出淤泥而不染的扶桑尤為可貴,不希望他受到一點玷汙和傷害。
不管澹台訓知對扶桑究竟意欲何為,柳長春都不可能讓他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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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語出《易傳·係辭傳上·第八章》 ,意為:「財貨收藏不善,易誘人起盜心;容貌打扮妖冶,易誘人起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