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凱瑟琳在見到蘇珊後,第一件事就是連珠炮般問起簡的情況:“她生了嗎?孩子怎麼樣?她還好嗎——我寫給她的信,她一封也沒有回。發生了什麼嗎?”
蘇珊滿麵的笑容突然被按了暫停鍵。
這讓凱瑟琳開始有不祥的預感,她擔心地望著蘇珊,等待她的下文——
“月初就分娩了,是個男孩。我聽說她的助理說,夫妻倆為他取名叫傑斯帕。”蘇珊最終還是說道,“但可能是因為簡在孕期裡,因為拍攝太過繁重辛苦,那孩子……很不幸,隻活了十一天。簡悲痛欲絕,在葬禮上昏了過去,現在都還在醫院裡。”
凱瑟琳呆呆地看著她。直到蘇珊擔心地搖晃起她的手臂,凱瑟琳的神色才回轉過來,仿佛什麼都沒聽到一樣,開始和蘇珊談起彆的事。
晚上回到家裡,凱瑟琳和已經老態龍鐘、幾乎聽不到她的話的瑪麗婭一起吃晚餐。飯後,凱瑟琳和護工一起把這個懨懨沒有精神的老人扶到沙發上,打開電視,給她放上一些黑白老電影。然後坐在一旁發呆。
在新西蘭,她撫摸過簡的小腹。
簡總是行事瀟灑,特立獨行,在新西蘭的陰天下仍然戴著她心愛的墨鏡,揮舞著帽子,像一個運籌帷幄的將軍一樣胸有成竹地指揮自己的電影。她唯一一次見過簡臉上露出的柔情一麵,不是她的丈夫來探望她,而是她在無窮無儘的工作下暫時解脫出來時,微笑著撫摸小腹,和霍利談論孩子的名字。
她並不主要為那個孩子的夭折而難過——畢竟她甚至從沒見過他。她難過的是,這樣剛強的簡也會因為喪子之痛顯露出脆弱的一麵,那一定是極大的、凱瑟琳自己從沒體會過的悲痛。
然後,她就想到了數年來隻見過一次、而且那次見麵極不愉快的貝克爾夫人。在安妮傳來的斷續的消息裡,凱瑟琳一直默默關注著貝克爾夫人的病情:沒有好轉,沒有惡化,但安妮說她經常十幾天也沒有說出哪怕一句話。
凱瑟琳心裡醞釀著極為複雜的情緒。
她有太多不能訴說的含著恨意的疑問,想宣之於口:為什麼她在生病之前永遠這麼恨我,她真的愛過我嗎?我的生父到底是誰?是因為那個也許我永遠也不會知道的生父所以厭惡我嗎?
如果……如果我也像簡的孩子一樣幼年夭折,貝克爾夫人——母親,她會不再討厭我,為我如此傷心嗎?
她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勇敢的人。但此刻,她發現自己麵對這些問題,竟然沒有一個能自信地說是。她沒有勇氣承認。
但越來越多的一些深夜時刻,她會放下自己那些不必要的自尊,在腦海裡回想那副畫麵,旺茲沃斯區的家裡,走廊屋簷的下麵,沉寂地躺著一個曾經熱情期盼她回來、但現在十幾天也不曾開口的女人。也許在她尚未出世時,那個女人也曾像簡一樣期待地隔著肚皮愛撫過她,隻是在她長大後,怨恨和嫉妒衝垮了她的心智。
她想,等10月的考試結束,她應該回一趟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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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琳在孤獨中過完了自己的15歲生日。她在中學裡總是形單影隻,瘋狂上課和請假拍戲是她現在枯燥日常生活的主題,這個年紀女孩普遍過著的輕鬆愉快的生活已經離她有些遠了,因此她沒有機會在同學裡交朋友——這也是為什麼她總會想念安吉。
她出生的日期很巧,是10月10日,安妮很喜歡這個日期,然後總是嫌棄自己的生日——5月29日,認為這普普通通,毫無亮點。在她回到美國後,安妮在電話裡的生日祝福從不間斷,但這次,直到夜幕降臨,她也沒有等到安妮的電話。
也許,安妮也終究厭煩了她這個一年見不上幾麵的姐姐,或是找到了彆的樂趣,她無奈地想著。她想念這個永遠活潑可愛的小妹妹,沒有打電話也沒有關係,她已經訂好了下周的機票,可以去看她,當然,更重要的是要去看望——刺耳的鈴聲突然響起。
凱瑟琳看了看時間,覺得奇怪:她算算時差,這個時間,這個周末,安妮應該在雷打不動地上著她的私人芭蕾課……她突然有些渾身發冷,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她接起了電話,但電話的另一側開口的並不是妹妹安妮那清脆稚嫩的童聲。
從去年她對貝克爾夫人口出怨言,讓貝克爾夫人從此鬱鬱寡歡不肯開口之後,深愛妻子的貝克爾先生就幾乎再也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話,打過一個電話——他畢竟不是她真正的父親,之前給過她的所有關心,都是看在妻子的份上。在她和貝克爾夫人徹底鬨翻後,貝克爾先生對她說話的語調,就像對律師事務所的同事一樣,禮貌冷靜,沒有多少感情。
但現在,他永遠冷靜的語調破碎了,他也不再故作親切地喊她凱蒂——
“凱瑟琳,馬上回來。你的母親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