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瑟琳明白他的意思,卻故意說道:“你問我的檔期做什麼?你應該問我的假期。”
“可假期小姐(Miss Holliday)現在就坐在我的身邊呢。”萊昂納多嘟囔道,他也沒多說下去——電影已經開始放映了。
未來水世界……是一部很難評價的電影。
這是凱瑟琳看完後的想法。她轉頭和萊昂納多呆滯地對望良久(萊昂納多嘴裡的爆米花明明已經嚼沒了,卻還在恍惚地動著腮幫子),凱瑟琳主動道歉:“噢,對不起,我還是應該選《艾瑪》的,至少看格溫妮絲的臉不會讓我這麼坐立不安。”
萊昂納多偏過臉,忍不住噗嗤一笑。
凱瑟琳繼續說道:“前年鋼琴課剛上映的時候,未來水世界的編劇——也不知道是第幾個編劇,叫喬斯什麼的,還在一場派對上偶然問過蘇珊有沒有來試鏡伊諾拉的意願,他還說這個角色是看了鋼琴課後為我寫的,我沒信——現在我再次慶幸我不僅沒信,更沒參加試鏡。”
伊諾拉是片中的一個被綁架的小女孩角色,戲份並不算少,對當年的凱瑟琳來說倒也算有吸引力,但那時候她忙著完成中學學業,並沒有參加。萊昂納多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一臉慶幸地說:“幸好你沒去。這可是兩億的項目,撲成這樣簡直是給人帶來黴運,我猜凱文·科斯特納以後再也拿不到高預算電影的男主角了。”
“不說這些啦,”凱瑟琳從座椅上站起來,“這是假期,不談工作——至少今天不談工作。接下來我們玩什麼?”
萊昂納多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建議你陪我一起學習。”
凱瑟琳直覺他肚子裡打的腹稿沒什麼好話。她哼了一聲,勉強問道:“你也有想學習的時候?”
萊昂納多捉住她的手,臉上仍然保持著嚴肅的表情說:“我是認真的。我現在就想學手語,你會手語嗎?”
“……會。”凱瑟琳謹慎地回答,她難得有點不知道萊昂納多在搞什麼鬼,是有什麼她沒聽過的手語笑話嗎?畢竟萊昂納多肯定知道她會手語,她在新西蘭拍鋼琴課的時候,曾經試過和霍利·亨特連續幾天隻用手語對話呢。
萊昂納多湊到她耳邊,用手臂環住她的脖子,表情看上去似乎還十分正常,然後他用音量最小的曖昧語氣說了幾句——還沒說完,凱瑟琳就狠狠把他的手臂拍下來。但她仍然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她想起了心靈捕手劇本裡的一句台詞,不由得對著萊昂納多複述出來:“上帝啊,你們男人真無恥,完全就依靠著自己下半身那玩意兒思考。”
“Come on,我們已經離開床上有四個小時了,是時候回去了,”萊昂納多無賴地低下頭,親了親她的耳朵,凱瑟琳今天並沒有穿高跟鞋,因此顯得萊昂納多尤為高大,“手語很有用不是嗎,比如你遇到危險的時候向我比個求救的手勢,我就可以來幫你,而且我會向你證明,我是個好學還聽話的學生的,這一點你昨晚知道得還不夠嗎——”
他的表情以及昨晚的“表現”,和聽話可沾不上一點邊。凱瑟琳被他鬼話連篇的舉動,逗得實在忍不住捂著嘴笑起來,之前那晦暗難熬的拍攝經曆,似乎已經在她心裡散去。
他們並排走出了這間放映廳。這是家不小的老電影院了,從放映廳走到大堂裡要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兩邊的牆上懸掛了許多鑲在巨大相框裡的精致老海報,即使保護得宜,因為時間原因也顯得有些老舊。凱瑟琳站在其中駐足了一瞬,不是因為上麵那張丹尼爾·戴-劉易斯的《看得見風景的房間》,而是因為她看到了旁邊喬恩·沃伊特1979年那部讓他在戛納和奧斯卡雙雙封帝的經典之作:和簡·方達合作的《榮歸》的海報。
而喬恩·沃伊特是安吉——她最好的朋友安吉麗娜·沃伊特的那位與之關係惡劣的父親。想到已經是夏末,她答應過要做她的伴娘,但現在安吉的婚禮卻毫無音訊,凱瑟琳微微皺起眉頭:她和那個約翰尼·米勒的感情出問題了嗎?那她現在還好嗎,不會心情不好起來又用自殘的方式傷害自己的身體吧?
萊昂納多誤解了凱瑟琳凝重的神情,以為她看到丹尼爾心情又沉鬱了起來,於是並沒有打擾她。他也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觀察周圍的這一切,兩個人的笑意隱沒,都緘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凱瑟琳打起精神來,她笑著提起萊昂納多家裡的一幅同樣巨大的海報:“萊昂,我一直好奇你怎麼會在家裡放那麼大一張你自己的海報,你似乎不是這麼驕傲自戀的人啊。”
“噢,那得怪艾莫琳,她對收集我的一切資料都很有興趣,從《男孩的生活》開始,她就收集起相關雜誌和海報了,為此跑了好幾家電影院,”萊昂納多笑道,“我覺得艾莫琳沒準哪一天,都能搞出一個‘萊昂納多·迪卡普裡奧’博物館來呢。”
然後他看到了什麼,短暫住了口。他的麵色似乎有一種火燒過後的紅暈。
過了幾秒,他重新挽起凱瑟琳的手,充滿信心地指著走廊儘頭最寬闊位置上張貼的一張海報,那是偉大的第一任“教父”羅伯特·德尼羅,和他合作過《男孩的生活》——“總有一天我會像他一樣,”萊昂納多神采飛揚,那雙明亮的藍眼睛裡閃著晶亮的驕傲和夢想,他很少有想這樣直白地把這一切傾訴出口的時刻,但凱瑟琳是他唯一願意讓她聆聽這番話的人,“我會有屬於我自己、無可替代的影史經典,我會拿到奧斯卡,電影院裡會在最顯眼的位置貼上我的海報,全世界的觀眾都會知道我的名字。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做到的,所有人都會為我瘋狂。”
這樣狂妄自大的語氣本該讓人生厭,但不知道為何,放在萊昂納多那張少年意氣的臉龐上,隻會覺得也許他的天賦,他的決心,他的驕傲,真的能帶來這一切——看著這雙與她對視著的如海一般湛藍的眼睛,她的心第一次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怦怦跳動著,不同於失眠時那種淩亂無章、沒有意趣的絕望跳動,此刻這種跳動才讓她貨真價實地覺得自己活著。她有些顫抖,因為他眼裡的野心似乎可以點燃她的一切,可以點燃她的愛。
她的嘴還能靈體分離一般說出玩笑的話語(“那你得給我一張你的簽名海報,萊昂,等你有那一天時,我就可以拿它作為紀念了”),但她腦海裡最冷靜的那一部分提醒著她,這樣的顫抖不是為了萊昂納多,愛不是她的第一選擇。
這個提醒是對的。因為在聽到這段話後,她第一反應居然是問自己:為什麼她不能呢?她為什麼要壓抑自己,害怕著未來會失去什麼呢?小時候的她看到貝克爾夫人上了鎖的玻璃櫃深處,那尊落了灰的奧斯卡小金人上,朱迪·霍麗德的名字清晰可見,從那之後,她就一定要以凱瑟琳·霍麗德的名字告訴每一個新認識的人,這成為了她刻骨的習慣,即使後來忘記幾乎原因也依然堅持的習慣——因為那時候的她就是想要屬於自己的小金人,她不是個貝克爾,她身上沒有流著貝克爾先生的一絲血脈,哪怕她就是個生父毫無音訊的私生女,哪怕姓霍麗德是一種詛咒,她也想要這一切榮譽,甚至想要更多。
她幾乎已經淡忘小時候的自己是如何古怪淘氣,膽大包天,那時的她身上沒有什麼沉重背負,對了解這個世界充滿熱情,無懼無畏。什麼時候開始,她就變成大家口裡的“早熟、懂事聽話”,隻想在一個小圈子裡縮手縮腳度日了呢?
而她現在終於意識到這一點,是因為野心勃勃的阿比蓋爾,還是詹妮弗的言論,又或者說……是她自己的不甘?
萊昂納多對此一無所覺,他的手無意識地輕輕攬在她的腰間,凱瑟琳這才驚醒過來,她用一種萊昂納多幾乎看不懂的眼神深深望著他,在他的側臉留下一個輕吻。她的話近乎耳語。
“你會成功的,萊昂,而我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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