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瑟琳回想自己去年夏天拍《嚴酷的考驗》時的心態,頓時覺得當時的自己實在很天真——她怎麼會覺得那時就是她最辛苦的時候呢?
一段短小的戲份,拍到第五遍第十遍她毫無異議,二十遍三十遍時她也並不在乎,但當第60次開拍相同機位、毫無更改的戲份,卡梅隆也一遍遍冷冰冰地重複著他的口頭禪時(“你聽懂了嗎?”),她真的有些難過了起來:難道她的表現就這麼差,沒有一次讓卡梅隆滿意的嗎?
比起來第一天的肖像畫戲份隻拍了十二遍,這似乎都已經是卡梅隆的大發慈悲了。那天她晚上回酒店房間甚至沒有為此多想,當然,她也沒有精力——清晨六點起床,拍攝到晚上九點,卸妝更衣結束時已經十點,她甚至在化妝師給她取下頭上細密的珍珠鑲鑽頭飾時,就打起了瞌睡(因為這套在發間效果若隱若現的頭飾真的非常難取,為了不扯到她的頭發,化妝師足足耗費了一刻鐘時間)。
拍攝的第六天,他們終於轉戰外景,萊昂納多一開始還有些興奮地在甲板上拉著她蹦躂,但很快他們倆都意識到,更大的挑戰正式開始了。
剛被帶到船頭甲板那部分時(在卡梅隆的要求下,船體分為了幾個部分各自單獨建造,船頭甲板是可以升降操作拍攝的機械平台,凱瑟琳從沒見過如此神奇宏偉的一幕),他們倆還有點雲裡霧裡,為團團圍住的安全專家和工作人員而感到心驚膽戰。然後在她和萊昂納多反應過來之前,他們發現自己已經被吊在大船甲板上:船仿佛陡然地豎了起來,他們被纜繩拎到幾十米高的甲板欄杆上緊緊扒著,旁邊有人操作著液壓裝置,一點點調整角度和效果。
即使凱瑟琳膽子不算小,但此刻她還是有點戰戰兢兢地和萊昂納多趴在欄杆上往下望,然後發現大概有十幾個綁著蹦極繩索的特技演員,在一個接一個往下跳躍翻滾。儘管知道這是演戲,知道他們都安全地綁著繩索,但看到他們陸續“砸”在了橡膠和海綿製成的“鋼梁”上,船體又還在刺激地不斷傾斜時,凱瑟琳還是忍不住閉眼了一瞬。萊昂納多拉著她的手也開始掌心出汗,手背卻發涼,他們幾乎都有點想在這幾十米高空之上,趴在空蕩蕩的欄杆上相互交代遺言了:但萊昂納多說的卻是在他的葬禮上一定要播放帝國進行曲,然後要凱瑟琳把他收藏的達斯維達頭盔和他葬在一個棺材裡。這讓凱瑟琳沒好氣地錘了他一拳後,成功打消了緊張。
在他們的頭頂,至少十個以上的升降起重機升高到指定位置,每一個都亮著碩大的燈泡投映在他們和背後的綠幕上。凱瑟琳剛睜開眼睛,又情不自禁地因為這刺眼的燈光短暫閉上:這真的像遠離了人類社區,進入了大自然因果輪回、弱肉強食的殘酷世界。再也沒有比這個更能入戲的了,他們此刻深深意識到在浩瀚無情的大海麵前,區區人類是如此的無助弱小。
但沒有更多的感慨時間了,他們不得不趕緊調整狀態,因為其中一個起重機上坐著的是扛著攝像機的“暴君”卡梅隆——他仿佛從天而降的宙斯一樣俯衝到他們倆的頭頂,吼叫著“第7幕第3個特寫!”,然後拍攝他們的全身和臉部特寫鏡頭。
第一次拍完後,他們望著彼此,突然出戲了幾秒,幾乎開始分不清電影和真實世界之間的混沌關係。凱瑟琳在高密度次數的拍戲後,根本懶得嘗試要主動出戲,因為那太消耗精力了。她現在幾乎隨時隨地都保持著露絲的狀態,好幾次匆匆用餐時都把萊昂納多叫成傑克(卡梅隆連午餐時間都隻給他們二十分鐘,他手下的工作人員更是在穿梭於各個攝影棚的路上,經常隨便啃幾口三明治就草草了結)。
然後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那個晚上結束拍攝前,他們甚至沒有被放下來過。中間某一次他們倆一起被卡梅隆無情批評後(他們那次動作配合不是特彆及時),凱瑟琳和萊昂納多沮喪地對視了一眼。從來沒有拍過這樣動作和特效兼具的商業電影的他們,現在都有一種迷茫無措之感:到底發生了什麼?仿佛從開拍那一天開始,他們就進入了另一個侏羅紀公園一般,全新未知的恐怖世界。
淩晨兩點,精疲力儘的工作人員總算在皺著眉頭的卡梅隆勉強的許可下,把同樣精疲力儘、飽受摧殘的他們倆放了下來。但當他們倆穿過蓄水池走廊,準備回化妝間時,他們赫然看到在這麼晚的時間裡,這部電影的聯合製片人莎拉·朗卻還在帶著卡梅隆的光風暴影業總監們,親自泡在水裡測試:為了演員拍攝撞冰山後落水戲份的安全,他們需要測試浸泡這麼久是否會患上低溫症。
凱瑟琳和萊昂納多對視一眼,有點說不出話。他們並肩凝視這一幕,凱瑟琳感歎道:“我從未覺得我在一部電影裡如此渺小過。”
萊昂納多想得要更務實一點:“我在思考另一個問題。一億美元,真的夠拍完這部電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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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琳仔細觀察著一座精美的停留在2點10分的鐘表。她感慨地想起拍攝前和卡梅隆餐敘時,他分享的通過俄羅斯潛水艇觀測泰坦尼克號的經曆。
“我駕駛著潛水艇,正好落在了樂隊演奏《更近我主》的甲板上,”當時卡梅隆說道,“在我操作著攝影機器人從主樓梯緩緩往下時,途徑之路上看到了許多鐘表,每一個都停留在2點10分,好像在這艘船體遺骸上,時間變得凝固靜止了。”
她觀察這一切並不是閒得慌,也沒有在放假(她從沒有見過像泰坦尼克號這樣壓榨人的劇組,整個八月結束前,她甚至隻因為拍攝計劃的改變而有幸完整休息過一天,但普通的劇組成員大概連一天時間都沒有),而是因為受傷被迫暫停了拍攝。
在拍攝一段從高處滾落到水裡掙紮的戲份時,她在走位時不慎走錯了半米,被砸下來物品的衝力推到更遠的位置。在水裡,她的右手手肘差點狠狠撞在了一段尖銳的木頭碎片上,儘管她已經注意到並竭力改變方向,讓嚴重的貫穿傷變成相對輕微一些的手肘骨裂,但巨大的疼痛和之前翻滾導致的眩暈,再加上長裙泡水後愈發沉重,她栽倒在水池裡根本無力站起,嗆水嗆得厲害。如果不是下一刻萊昂納多從另一側的水裡劃過來,把她趕緊扶出水麵,她感覺自己幾乎要馬上溺水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