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香江,大嶼山
雨下得很大,海麵波濤翻滾,海浪咆哮卷起砂石拍在岸邊,發出激烈的奏鳴。嘈雜的雨聲與喧囂的人聲混雜著回蕩在灘塗上,不時閃過的手電筒白光照亮被風雨吹得上下搖擺的漁船和招搖的風帆,鐵皮碰撞在一起,震耳欲聾。
遠處山頂有尊正在修建的佛像,去年動工,據稱建成後將成為世界第二大戶外青銅佛像,僅僅小於台灣的佛光大佛。
但佛像往常隨月亮而皎潔的光色今夜被大雨衝刷殆儘,巨大的陰影矗立在黑暗中,龐然大物靜然凝視風雨中的海岸,平添幾分悚然。
紅色救生艇在飄搖的風雨中勉強登岸,海岸早已經圍滿人群,幾位身穿黑色警服的男人接過船上人遞送過來的長條布袋,沉甸甸一卷,剛好一人高。
“發現時人已經死了,被海浪衝得卡喺岩石縫裡,救唔返嚟了。”來人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白布掀開,露出一張浮腫灰白的麵孔。
死者同樣穿著一身黑白警服,前襟彆了一塊長方形銀色胸牌,有人伸手,從他上衣口袋中取出一片被海水浸染的幾近褪色的名片,上麵斑駁的字跡,昭示著他的身份。
“OCTB(有組織罪案及三合會調查科)B組組長段宗霖,三天前意外失蹤,路麵監控顯示他攜妻驅車前往大嶼山,之後失蹤,轎車被發現遺失在海灘附近的公路上。”
“死者手腕上有傷痕,頭部存在擊打痕跡,身上三處部位骨折,我們在他的口袋裡找到一個密封防水袋,裡麵有一張遺書,筆跡已經請刑偵組鑒彆過,的確是段sir親筆所寫......根據目前搜集到的證據,無法確定是誰殺害了他......”
“考慮到段sir特殊的職業性質和重案組對他的了解,他的身亡不能排除仇殺可能,最重要的,嘉宜,我們沒有找到你的母親蘇靜婉......打撈隊搜尋了離島附近全部海域,都沒有找到任何痕跡,我們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
強烈的白熾光燈下,警署官員將一張信紙遞給眼前年輕的女孩。
紙張上熟悉的字跡觸目驚心。
【彙港銀行共四十萬現金存款及一套灣仔物業留給我的妻子,請代我向她問好。——段宗盛】
女孩伸手接過,垂眸凝視著指尖,並不做聲。
“你有沒有什麼想要說的?”
她沉默地搖了搖頭。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去大嶼山嗎?”
依然是搖頭。
“那蘇靜婉呢?”
她重複著搖頭的動作,像一個機械的假人。
隔著一扇單向玻璃,幾人將這一幕看在眼裡。
“她就是組長的女兒?”有人出聲問道。
那是位個子不高的女人,剪了一頭齊耳短發,染成鮮豔的紅色,身材嬌小,但身姿挺拔。
“繼女。”有人說,“那個女人跟一個英國佬生下她。”
“難怪。”她說,她忍不住回頭,再度端詳著那個女孩子的麵容。
燈光下細膩得像白玉一樣的皮膚,因為匆忙趕來淋了大雨,有些狼狽,瀑布一樣的黑發緊緊貼在臉頰兩側,隔著一扇玻璃也能感受一分涼意。
烏發雪膚,這兩樣特質放在任何女人身上都足夠驚豔,但這位還稱不上是女人的小姐遠不止如此,她的全身上下都像是用刻刀雕刻出來的一樣,麵部線條流暢緊實,骨骼精致立體,五官漂亮到令人觀之屏息,白色襯衫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炫目的弧度......
“你看她的眼睛了嗎?”
“看了。”李佳寧喃喃道,“藍色的眼睛。”
“是深藍色,組長的老婆不是海外華裔嗎?盛小姐據說是她老婆之前在外麵跟一個英國富商生下來的,所以瞳色是這樣,很漂亮啊,跟鑽石一樣。”有人走上前拍了拍李佳寧的肩膀。
“從來沒有聽組長提過。”
“畢竟是彆人的孩子,再說她也不是組長養大的,聽說她生父給她留了一大筆錢,她一直在私立女中寄宿,有一次組長喝醉酒,說婉姐要她學很多門外語,還要學鋼琴、芭蕾,送她去美國念書,換成他,出不起這麼多錢。”
“婉姐真的死了嗎?”
這下四周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
“總之沒有找到屍體,不過人掉進大海,想找到的確很難。”
“會不會......”
“不要胡說,婉姐一個女人,怎麼可能是凶手,組長可是個練家子,婉姐難道能把她打成這樣?”
“夫妻之間,一人死亡一人失蹤,懷疑失蹤那個人不是很正常?”
“你怎麼不說失蹤的那個凶多吉少......“
......
“盛嘉宜才十六?”忽然有人插嘴。
“還有一個月就十七了,聖誕節生日。”
“怎麼十七歲就上大學二年級了?”
“因為......”
“因為她很聰明。”有人開門進來,鐵門吱呀一聲敞開,圍著玻璃窗討論的人群一滯,李佳寧回頭,發現進來的是警務處總警司黃智賢。
“長官。”幾人立刻立正,向他敬禮。
在香江,總警司幾乎代表著警方力量的最高職級。
黃智賢手掌一壓,示意他們不要緊張。
“彆因為她長得好看就小看她,我知道人都會下意識同情漂亮的小女孩,但盛嘉宜不是,她智商很高,她十二歲時我們曾經私下給她做過智力測試,158分,在場所有人都比不上她,普通的刑訊手段對她不起作用。“黃智賢挑起下巴,示意所有人看向對麵,“她沒有那些所謂的心理學上的小動作,也判斷不出來她是不是在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