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破曉,天邊氤氳起嫩黃的雲彩,一直蔓延至遠處透明的天藍。
“姑姑,”林國安閉著眼,一邊抱著被子一角,一邊迷迷糊糊地拉長尾音撒嬌,“再睡會嘛——”
林素娥不為所動,用了點勁兒把那角被子拉出來,半真半假地威脅:“林國安,再不起床昨天答應的蟹黃包可就給阿遠先吃了。”
林國安一聽這話,霎時瞪大眼睛,猛地掀開被子起身,用行動保衛自己的蟹黃包:“不行!林建坤那小子也太能吃了,他先吃就沒我的份了。”
林建坤原是林素娥二哥的兒子,二哥和大哥大嫂先後去世,後就由林素娥帶著他們晨練。兩人平時沒少為了喜歡的吃食爭起來,好在雖然兩小子呆著一起誰也不服誰,感情卻也比彆人家親厚。
林素娥見他已經醒了,便走到院裡等他,先留足空間讓他整理好自己。
已是季冬,院裡的樹隻零星剩下幾片枯黃的葉子,不時一陣風刮過,寒意絲絲縷縷地浸到骨子裡,葉子被風吹得搖晃,但還是執拗地不甘落下。
林素娥身著紅色騎裝,腰側懸有一刀,黑色刀鞘上雕了一株蓮花,順著刀鞘纏繞攀爬,卻生不出妖異之感,隻覺得古樸素雅。
她神情淡漠,分明麵容為典型的江南女子,可眉眼卻是帶著淩厲之風,似一把出鞘利刃。
林國安穿好衣服蹬蹬蹬地跑過來,大聲嚷嚷:“姑姑,我們快走,可彆讓林建坤把我的蟹黃包吃完了!”
林素娥回頭看林國安如一顆炮彈一般衝過來,嘴角也染上了一絲溫情,可即使如此,還是顯得有些難以接近,如霧中高山,明明近在咫尺,卻尋不到路。
“走吧。”
有言道,胡蘿卜釣驢,而如今有蟹黃包在前麵釣著,林國安也不遑多讓。
他一把拉著林素娥便向外跑去,邊跑邊喊:“姑姑你快點!”
林國安他人小個矮,跑得倒是絲毫不慢,又尋了條近路,不一會就拉著林素娥跑到院子門前,正巧碰上了林建坤和帶他一同吃飯的芸娘。
芸娘本是京城一小官的女兒,後嫁於了林素娥的二哥林如嶽,就隨著他們一同定居在益州。
她穿一身月白交領蘭花刺繡長襖,外披白底蘭花刺繡鬥篷,頭上插一玉簪,步態輕柔若又拂柳之姿,可身側卻懸一軟鞭,赤紅紅的頗為不搭。
林建坤一見林國安就撒開芸娘的手,大聲嚷道:“弟弟好呀。”
芸娘聞言雙眼一凜,威脅地看向林建坤,撫上身側的軟鞭。
林建坤見芸娘瞪他,不服輸地大聲說:“這是我們打賭輸了!今天是我做哥哥!”
芸娘更是氣極,倏地抽出軟鞭,作勢要打。
林素娥見局勢不妙,連忙拉過芸娘的手:“願賭服輸,他們的賭約我也聽見了,二嫂莫氣。”
芸娘睨了林建坤一眼,憤憤地收了軟鞭,挽著林素娥的手輕聲細語地抱怨:“這性子怎麼就隨了他爹!”
林素娥默然,不敢說其實林建坤的脾性也有幾分像芸娘。當年芸娘和林如嶽吵架,她追得林如嶽抱頭鼠竄,和現在的林建坤彆無二致。隻不過芸娘大部分時候都溫柔如水,時常讓人忽略了她偶爾顯露出來的脾氣。
等她們兩人進了飯廳,林老夫人和兄弟兩人已經開始用膳了。
林老夫人今年已近知天命的年歲,自益州城破之後,她一夜白頭,身子骨也大不如前。
她緩緩攪著手上的白粥,白氣騰騰向上,為她的臉蓋上一層朦朧,她溫聲對兩人笑道:“快吃吧。”
眾人陪林老夫人用完膳,又隨她在院子中走了走。眼見著太陽高懸,天光大亮,林素娥這才起身告辭,牽著林建坤和林國安兩兄弟前去晨練。
離開之際,林夫人道:“阿爰,午膳後可記得和芸娘一道來我院子裡,我有事要說。”
林夫人極少有事找她,這次專門囑咐她一聲,必然是什麼要事。
林素娥心下疑惑,但也沒有多加詢問,隻點頭應下:“是,母親。”
……
林家駐守益州近五十年,到林素娥這一代已是曆經三代,每一代自五歲起就於武場啟蒙,自此幾乎在其中度過半數時光。也正因如此,林家府中最大的院子不是祠堂,也不是主屋,而是這片武場。
武場雖大,但是陳設不多,中間的練武場為大片黃沙地來模擬戰場情況,右側的回廊僅有幾間閒置的屋子,而左側回廊下則是擺著各式武器在日光下泛著威懾銀光,在旁便是一個掛著各色汗巾的木架,唯一鮮亮的也隻有一塊係著紅色流蘇的玉佩,掛在回廊簷下,隨著微弱的風輕輕擺動。
三人換好訓練服,熱身一會,便開始訓練。
武,上戈下止,止即為腳。習武之人,不在於所持武器之精妙,而賴於體魄之強健,晨練之所在,應為煉體。
林素娥幫兩人的腕處和踝處各套上二兩重的特製鐵環,作為負重訓練,接著在自己的腿上各係兩公斤的沙袋,整理無誤後,吹響瓷哨:“跑。”
林建坤一聽哨聲就從起點衝了出去,如一隻生猛的老虎,帶著萬夫莫開的氣勢,攜滾滾黃土一路向前。
林國安並不心急,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節奏,緩慢提速,他的身體素質並不如林建坤,但待林建坤衝刺四圈疲乏之後,離他也僅有半步距離。
林素娥邊跑邊留心兩人情況,心中對林國安的做法暗暗點頭。
兩人自五歲時交由她來訓練,如今已有兩年,對於兩人的行事作風已了然於心:林國安性子沉穩,雖體質較輸林建坤一籌,但兵法技巧也足以彌補,既可上陣殺敵,又可運籌帷幄;而林建坤雖說性急,勝負心強,但越戰越勇,運用武器的天賦和體質都難得一見,作為衝鋒陷陣的猛將再合適不過。
兩兄弟跑完十圈,都自覺去拿起一塊汗巾擦汗,坐在回廊下等林素娥跑完二十圈,同時也作為休息的間隙。
林建坤剛以三步之差惜敗林國安,心裡不大服氣,暗搓搓地戳林國安的胳膊:“你後麵怎麼跑那麼快,我都追不贏。”
“那是你前麵起跑又跑太快了,上次說完才半個月你就又忘記了。”都是自家兄弟,林國安並不藏私,“姑姑不是說了嗎,我們跑步的時候要口鼻兼用,慢跑的時候三步一呼,三步一吸,這樣才能有力氣跑下去,你又不是小翠家裡的那隻大黃牛,哪來那麼多勁。”
“我總是忍不住,”林建坤撓撓頭,接著低頭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謝謝哥……”
林國安義氣雲天地拍拍他的肩膀:“沒事,我們倆誰跟誰啊。哥哥幫弟弟天經地義,待會比武的時候我一定會手下留情不打你臉的。”
林建坤的感動灰飛煙滅,一把拍開林國安搭著肩膀的手:“你還是等著今天又輸給我吧。”
林素娥見他們聊完了,便也不再多跑,拿下汗巾擦擦汗,又給他們再強調了一遍跑步的注意事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