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拚儘全力。”
說罷,也不給林素娥片刻反應的時間,便刺劍而出。
林素娥往身後一側,躲過這一劍。
她沒有帶刀,隻赤手與王逸相搏。
隻見她向下側身,來到王逸的身後,一手擒住王逸的手,一手環住王逸的頭頸,便反身將王逸擒住。她小心翼翼地控製住力道,輕輕將他挾持住:“王公子,你輸了。”
王逸低頭一咬,隔著衣服咬住了林素娥的小臂,林素娥感覺到衣服上傳來的濕潤,她沒有防備,手不由得鬆開了些,王逸抓住機會,鑽了出去。
他朝林素娥笑道:“阿爰,我說了我會拚儘全力的。”他們之間的武力相差過大,他就算全力以赴也不能贏過她,要是能達到目的,用些詭計也無妨。
說罷,衣袂擺動,又是一劍。
不得不說,王逸的劍法出乎林素娥的意料,他的劍法流暢如行雲流水,就算與自幼習武之人相比,基本功也算是紮實。
林素娥不願傷他,隻再後退一步避開劍鋒。
王逸之前並不會武,曾經連隨她紮馬步都十分艱難,如今劍法竟然到如此地步,定是在這五年下了苦功的。
王逸在前方步步緊逼,她邊躲邊誇讚道:“確實是有進步。”
到底是時日尚短,王逸已累得氣喘籲籲,麵容蒼白,他扯開一抹笑:“這五年來,我想你時都會練劍。”
說罷,劍風隨力而至。
林素娥聞言呼吸一窒,一時間步法紊亂,重心失衡,這方才堪堪穩住身形,便看到王逸的劍已在她的頸處。
若是在戰場,她早已被取項上人頭。
她穩住氣息,看向眼前的人,他力氣耗儘,幾乎是用一口氣強撐著,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身上的青色長袍也淩亂不堪。
林素娥抿了抿嘴,說道:“你贏了。”
她看向他手中的劍,目光微凝——
十五歲的林素娥曾說:“穆清,你可要我教你劍法?”
“劍法俊逸,若是你舞劍,那一定很好看。”
十五歲的王逸點頭看著她笑:“好。”
二十歲的王逸說:“這五年來,我想你時都會練劍。”
那一刻,相隔著五年時光的王逸仿佛跨越重重光陰重合在了一起。
她聽見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穆清,你贏了,我答應你。”
王逸用一把劍撐著身子,向她扯了扯嘴角,他已經累到有些神誌不清:“阿爰,我們不解除婚約。”
林素娥拿過他的劍,將他的手掛在自己的肩上,回答道:“是。”
一路上王逸沒有說話,雪地裡,一青一黑兩道身影相互扶持著,朝屋內的光亮走去。王逸的頭靠著她的肩,原本有些溫熱的呼吸飄散在空中便被凝結成一團冷氣,吹在林素娥的耳垂旁,憑空帶來一絲絲涼意。
林素娥把他放到床上,給他燒炭暖屋。
炭火燒熱之後要開窗通風,林素娥就在屋裡等著,等著開窗後再走。
王逸院子裡一個人也沒有,林素娥隻好親自給他脫了鞋,蓋上被子,邊做邊疑惑道:“怎麼都沒有帶隨從了?”
王逸迷迷糊糊開口:“因為阿爰不喜歡。”
林素娥想,他是怎麼知道的呢?
她確實不喜歡,兩年前看大家慘死在她麵前,她就開始感到害怕,害怕有人再次因她而死。
母親和嫂嫂看到那滿地殘屍,也不再雇傭下人,除了他們身邊的一兩個貼身的傭人,其餘的都是來林家做短工,來了就走,也就談不上感情。
隻是王逸是怎麼知道的?
林素娥俯身看著他的臉,燭光照在他的臉上,卻又被她的身影遮住大半,使得他的臉一大半都埋在陰影下,他緊閉著眼,呼吸均勻而緩慢。
林素娥輕喃出聲:“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床上的人沒有回答她。
林素娥退回坐到房間裡的椅子上,炭火漸漸燒旺了起來,時不時發出幾聲火星爆破的聲響,冷清的房間中也添了一絲熱氣。
待炭火燒熱之後,林素娥給窗撐開一小道夾縫,又撚了撚王逸的被子,保證風不會灌進去,隨後合上門,出了房間。
待她走後,床上的王逸忽然坐了起來,眼底一片清明,他眨眨眼,嘴角噙著一抹笑,瞧了瞧一片漆黑的房間,又照樣和衣躺下,緊閉著一雙眼,沉沉睡去了。
林素娥不耐慢走,於是淩空騰起,借著屋簷一路用輕功躍了回去,連氣都不曾喘一下。
她麵色鎮定,心裡卻是惴惴不安,答應王逸是對是錯,到現在她依舊想不清。
她不自覺拉開抽屜,抽屜裡的信封幾乎到了頂端,每次抽拉的時候都帶著摩擦的生澀感,旁邊的放著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幾支依舊光亮的銀簪,有些褪色卻並不破舊的一雙泥人,一個針腳歪歪扭扭的香囊……東西零散,有的價值不菲,有的廉價如幼兒隨手送的小玩意,但卻一視同仁地放在這個抽屜裡,都受到了主人悉心的保護。
林素娥將東西一一擺到桌上,把上麵的落塵都擦拭清楚,才又把它們小心翼翼地放進抽屜裡。
她又取出抽屜裡的一大摞信,信有一指高,僅僅是林素娥保存的一小部分。小時候父親有時不能回來,或是在邊境駐守,寫家書時就會單獨給她寫一封信。每當有家書傳來時,林素娥最期待的就是拿到屬於自己的那封信,父親的麵容在這一封封寶貴的信中逐漸清晰起來,於是她將每一封信都保存起來,好能回憶並不熟悉的父親。
就算後來戰事並不緊張,□□也有了機會能夠回家,但林素娥還是保留了收集信件的習慣。這兩年來她時不時翻看,就把一些常看的信件放到抽屜裡,免得總是要將箱子再整理一遍。
最上麵兩封是王逸這段時間剛寄來的信,她略過不看,徑直拿走第三封信,拆開來看。
信紙已經泛黃,甚至摸起來有些乾脆,林素娥不敢疏忽,小心翼翼地將信紙平鋪在桌上,一字一句地讀過那倒背如流的內容。
這是林如嶽寫的,林如嶽性子跳脫,相比大哥林如山來說並不像哥哥,反而像是玩伴,他們年齡相仿,自然也玩得更好。
那信件裡的大白話隨意張揚,寥寥數語就草草結束——妹子,二哥今年沒回去,替二哥好好照顧嫂子和那混小子,小子該揍就得揍,彆累著你嫂子。二哥上次獵了隻白虎,特地叫人鞣了皮,下次回去給你們帶去。
那白虎皮毀在了兩年前,她們沒有收到。林素娥去年冬天才成功獵到一隻,送給了二嫂做皮氅。隻是芸娘一看到那白虎皮氅就紅了眼,至今也沒有穿過一次。
林素娥把信仔細裝進信封,又拿起下一封信。
下麵一連幾封都是王逸的。王逸回去後三年,每個月都會送信過來,每一封信都被塞得鼓囊囊的,看著是基本兩三天便會給她寫一封再一齊寄來,墨跡都各不相同。
林素娥之前的人生目標是做好王家的主母,對王逸寄信自然是樂成其見,每月都會回信,隻是她話少,寫得往往沒有王逸多。
後來林素娥讓林老夫人試探著退婚,那一封封信就戛然而止了,與之同來的,還有王逸父親的拒絕。這一拖就是兩年,他們也沒了來往。
王逸在外人麵前進退有禮,文質彬彬,在她麵前話卻總是尤其多,總是能把一件事講的妙趣橫生,偶爾也會他寄一些隨感和文章過來,明裡暗裡地讓林素娥誇他。
林素娥雖然感情遲鈍,但是並不愚鈍。她不清楚王逸是為什麼會喜歡她,卻也能從他明目張膽的特殊和親近中感受到他的偏愛。
在整理信件的時候,林素娥神差鬼使地把他的幾封信留了下來,每每翻看,便又想起他。
林素娥拿著信,信紙觸感細膩,明顯用的是上好的信紙,多年過去也依舊如新。
她悠悠盯著,眼神卻沒有聚焦在信上的字跡,飄飄忽忽地不知在看向哪裡。良久,她沉默著將信紙折好收起,將那些信妥善放進抽屜,又拿起永樂,朝外麵走去。
天地蒼蒼茫茫,風雪呼嘯不止,刀鳴陣陣,恍若一聲聲歎息,即刻便喪於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