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依舊大雪紛飛,屋裡燒著炭火,蒸騰著熱氣。
飯廳裡是一張大圓桌,坐下五個人綽綽有餘。林素娥偷偷掃了眼王逸,他出身大家,舉止儒雅,儀態更是挑不出錯來,連吃飯都挺直著背脊,如一棵挺拔的古鬆。
五年前隻是單純的家風嚴謹,五年後王逸的禮儀舉止就像是被官場規則下規訓出的一板一眼,步步得體。
他吃飯細嚼慢咽,吃相斯文,有林國安和林建坤兩兄弟在旁邊襯托,更是顯得風雅起來。
林素娥為母親夾了一個獅子頭放進她的碗裡,心裡卻忍不住想著王逸。
自那日過後,王逸就沒有再提起婚約的事情。
這幾日,他除了回來用膳,其餘時間就都在外處理公事或是教導林國安和林建坤的課業,實在是忙不過來,他有時甚至讓人帶句話說公務繁忙,不用等他了。
林素娥為此還鬆了口氣,她實在不知道怎麼拒絕王逸,這幾日隻能先躲著,再想個法子拒絕他。
婚約也不能繼續拖著,孝期轉眼隻剩一年,留給她的時間也不多了。
其實,林素娥心裡明白,如果她狠下心來拒絕,王逸不會不答應;隻是人就是如此,總想著兩全其美而左右猶豫,說到底還是太過貪心。
她想,還是把此事早些了解吧,不管對王逸來是她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飯後,王逸準備帶林國安和林建坤去書房,林素娥和他們同路,她與王逸並肩走著,卻是一路無言,連林國安和林建坤都不知為何沒有說一句話。
這樣一路行至院子門口,分離之際,林素娥照例對林國安兩人囑咐了幾句,便把他們找借口遣走:“姑姑要和王夫子說一些事情,你們先進去等夫子。”
林建坤聞言喜出望外:他還沒有背完昨天夫子留下的文章,忙不迭地伸出腳轉身就走。林國安見狀,眼明手快地死死拉住建坤的手,把他按在原地,轉了轉眼珠子,示意他看著王逸。
林建坤抬頭,王逸一臉淡然,與往常彆無二致,又疑惑地看向哥哥,同樣用眼神示意:怎麼了?
林國安要被他這個弟弟給蠢死了,他用半個身子擋在林建坤麵前,抽出手向王逸請辭:“先生,我與建坤先進書房了。”
林建坤跟在他身後,也迷迷糊糊地行了個禮。
見王逸點頭,林國安這才拉著林建坤跑進書房的院子,林建坤正要張口,就被林國安堵住了:“到書房再說!”
到了書房,林國安這才放心讓林建坤開口:“你剛剛想說什麼?”
林建坤搓了搓凍僵的手,問林國安:“你為什麼剛剛拉著我不讓我走啊?”
林國安一時被林建坤蠢到失語:“你沒有覺得姑姑和夫子之間不對勁嗎?”
林建坤撓撓腦袋,一臉莫名:“沒有啊,我娘還說以後夫子就是我們姑父了,還來信叫我少讓他生氣。”
林國安奇道:“那你一路上怎麼都沒說話?”
說到這個,林建坤苦著一張臉:“我怕夫子路上讓我背書,我都沒背完。”這一路上他哪敢說話啊,他都差點要背著荊條負荊請罪了。
竟是如此,林國安看著一臉天真的弟弟,長長歎了口氣,感覺到身上莫大的重擔,他拍拍林建坤的肩膀:“背書吧。”
林素娥見兩人遠去,才輕聲說:“王公子,結束後可能在清心院等我?”
王逸側頭,看了她一眼,他展開笑顏:“好。”
再回頭,眼裡卻是一片寒意。
……
夜深,倦鳥歸巢。
林素娥等在清心院門口,一身黑衣,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
王逸一手提著燈籠,光照亮了門前的小路,他看到林素娥,對她點頭一笑:“阿爰,進來吧。”
林素娥朝他微微點頭,跟在他身後進去了。
王逸帶林素娥穿過小院,來到書房,拉開一張椅子讓林素娥坐下,隨後自己坐在另一端。
他的書房有一處引流的活水,那是齊晟與他一起做的。他來了,自然又用了起來。他從那活水接了水,為林素娥燒水烹茶。
林素娥道:“不必了,兩句話罷了。”
王逸手上的動作一頓,聲音溫柔:“阿爰許久沒來,你我之間,又怎麼會是兩句話的事呢?”
林素娥沒有察覺到王逸話中的不愉,她斟酌著開口:“王公子,對於婚約一事……”
“阿爰,你還是執意要與我解除婚約嗎?”王逸突然出聲打斷她。
林素娥看向他,目光堅定:“是。”
王逸放下手中的茶壺,熱氣讓他的臉變得模糊,他的嘴也因為熱氣而變得鮮豔。
他倏然笑起來:“阿爰,我們來比一場吧。我若是輸了,你我就解除婚約。”
林素娥問道:“比什麼?”
王逸的笑意更深:“自然是比武。”
太荒唐了,林素娥皺起眉頭:“我自幼習武,若是比武我豈不是勝之不武?”
王逸笑道:“贏了我,解除婚約,否則,我是不會答應的。”
末了他挑釁似的又補充了一句:“阿爰,我等得起。”
這是激將。
林素娥一手撫上身側的永樂,堅硬而冰涼。
擁有武力的人,對於沒有武力的人來說,本就是強者。
當強者憑借自己的優勢,明知會傷害到他人而偏意為之,這便是不公。
她手中的刀,是為了保護她身後的人。
她目光沉沉地看向王逸:“我不願。”
兩人之間僅僅相距一張桌子的距離,卻像是無形中有一張蛛網將他們纏繞而拉遠,氣氛焦灼而粘稠。
王逸盯著林素娥堅定的眼,良久,他站起身來,走到書房的另一端,取下掛在牆上的劍。
劍被拔出劍鞘,劍身狹長,通體銀白,劍鞘卻是烏沉的濃黑,上麵紋了與永樂劍鞘上如出一轍的白蓮。他重新將劍鞘掛到牆上,而他提著劍,卻如閒庭散步一般,向林素娥步步走去。
他停下腳步,與林素娥隔著一臂的距離,垂至腳邊的長劍反出點點冷光。
他們相互注視著對方的眼,林素娥看到王逸眼裡跳動的燭光,那燭光搖搖擺擺卻又氣勢洶洶地閃耀著。
不過幾息,林素娥就聽見王逸輕輕笑出聲來。
她回過神來,不解地看著他,隻見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甚至寡淡的五官都染上一片朦朦朧朧的淡紅。
“阿爰,你怎麼知道你一定會贏?”王逸笑得恍如迷人的罌粟,“這五年,我可是進步了很多。”
涼風刮過,吹過林素娥的臉頰,她頰邊的碎發輕輕拍打著她的側臉,帶著細細密密的尖銳感。
她看著王逸,默了一會說道:“點到為止。”
王逸搖頭:“阿爰,你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