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是陳良玉問出殿下為何在此處時,謝文希說:“我往後說與你聽。”
可她哪還有什麼往後。邊關私逃,就是死罪。
如今苟延殘喘,也隻是在等死罷了,如此一想,倒顯得手腳上的這些鐵疙瘩有些多餘。
另一句是她被禁軍帶走時,謝文希喚她名字,道了一聲:“珍重。”
陳良玉上了囚車,倚風閣外守著的禁軍正跟另一夥人劍拔弩張。
為首的人摁著腰刀,高高地昂起頭,大聲嚷著:“你也配跟爺橫?把蔣安東給我叫出來!”
禁軍統領蔣安東頭疼地唏噓一口氣,像是見著了什麼難纏的人物,狠狠捶了兩下側頸,壓著惱道:“高大人,何事驚動了你們千牛衛?”
高觀小眼睛一眯,努著嘴:“有賊人挾持長公主在此,本將前來搜查,叫你的人讓開。”
“可有禦令?”
“職責所在,請什麼禦令?”
蔣安東麵色依舊平靜,手卻防備地扶上了腰刀的刀柄,“長公主身在衍支山行宮養疾,你來這裡搜查什麼?”
高觀抬起刀鞘擋開攔路的兩個近衛,扭到蔣安東麵前,使勁往他臉上湊,“你管呢?你差事辦完了沒,辦完了趕緊走,彆礙事兒,長公主若因為你們北衙的人阻攔出了什麼差池,你百死莫贖!”
兩個大男人臉對臉隻有一指的距離便能碰上了,蔣安東忍無可忍正欲揚手給他一耳刮子,高觀察覺出危險的氣息,趕在蔣安東巴掌扇過來之前將臉撤了回去。
一番不善的眼神交鋒過後,高觀低聲道:“長公主在不在衍支山,你自個兒心裡沒數嗎?”
“高觀!”
蔣安東喝住他,神情嚴肅,“你最好不要摻和進這種事情裡來!”
高觀睬也不睬他,手臂一揮,朝後喊道:“給我進去搜,務必保證長公主安全!”
在囚車動轍後,高觀頭微微向下一點,給了陳良玉一個‘放心’的眼神。
***
皇宮大內。
青磚黛瓦圍起的高大城牆鬼蜮幽深,當值的守衛站著一動不動。像一隻張著大口的巨物,眨眼便能將人吞噬得骨頭都不剩。
謝文希在未央宮的明窗前站著,緘默地看著綿密的雨幕。
風從窗縫灌進來,鳶容默默給她披了件對襟披風。
這會兒天空灰霾霾的,兩隻高雁在空中低飛,掠過皇宮的簷牙哀叫盤旋。宮殿的屋脊與瓦麵是匠人們丈量好的坡度,鳥類的趾爪扒不住,兩隻雁打著圈轉幾個來回便飛遠了。
驟雨將至,它們急著尋一處可以避雨的屋簷稍作停留。
未央宮的宮人換了一批,謝文希就如同被困在金絲籠中的鳥雀,一舉一動都被人監視著。
陳良玉已經回到庸都,接下來便是要等,等幕後之人再次伸出爪牙,置之死地方可後生。才不枉她造繭自縛,孤身入局。
按著規矩,她‘病愈’回宮得先要去太後宮裡問安。
恰逢太後壽宴籌辦之際,嘉寧帝為彰顯孝道命人重修太後的壽安宮。太後移駕慈寧宮暫居。
工部的人被押在了宮裡,吃住都在值房。壽安宮如今工事將畢,正進行著收尾。
謝文希拖著宮裙走在一眼望不到尾的宮道上。涼風迎麵撲過來,夾雜著細細的雨絲,鳶容撐起了油傘遮在謝文希上方。
見她來,工吏們做著各自手中的活,相視不語,眼神卻都有些複雜,說不清那是憐憫還是厭棄。
幾個月來,江寧長公主淪落倚風閣的小道消息傳得邪乎,民間的風言風語也是愈演愈烈。
謝文希淡然置之。
按著規矩見了大禮,“江寧給太後請安。”
太後撥弄著護甲,淡然坐在黑木描金的寶座上,隻是抬抬眼皮看了謝文希一眼,並未停下與幾位誥命閒話。
遲遲沒有聽到‘平身’二字,謝文希也沒有自作主張直起身。
說話的婦人們默契地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紛紛緘了口。
慈寧宮靜若無人。
一位身著誥命服的夫人坐於鑾座右下側,提醒道:“太後,江寧長公主來了。”
太後好似才看到謝文希,忙傾了傾身子,慈笑著,“江寧啊,起來吧,身子可好了?快賜座。”
倒像是適才真的忘了一般。
謝文希並未忙於站起來,“承蒙太後照拂,已然無恙了,謝太後賜醫。”
太後慈愛地看著她,嗔怪道:“這孩子,說什麼謝不謝的,你是哀家看著長大的,哀家自然心疼。”
謝文希這才起身,卻沒有就著內侍剛搬來的軟座坐下,“江寧大病初愈,怕過了病氣給太後和各位夫人,就不打擾太後與幾位夫人說話了。”
太後收斂了笑意,道:“好好,江寧,哀家還有幾句話要囑咐你。”
“敬聽太後教誨。”
“身為長公主,你的名聲關乎皇室聲譽,你務必要潔身自好,萬不得已時,也不能給皇室抹羞。”
言已至此,話中意思不能再清晰明了。
宮中女眷,須得時時體麵,你不體麵,自然有人來幫你體麵。
“江寧謹記。”
天幕總算兜不住了,雨水傾盆而下,須臾間電閃雷鳴。
嘉寧四年的這場秋雨,衝刷掉了上庸城明麵上的平靜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