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衡 在迫害關係中的既得利者,都不無……(2 / 2)

一挽 秦關客 4673 字 9個月前

人在其位,便會油然生出使命感。

她既任了職,便背了為弟兄們謀一個好前途的責任在肩上。

嚴百丈看得透徹,輕歎道:“四百多條族親的命背在身上,這道恩敕,你吃不消。”

眼瞧著陳良玉苦大仇深的一張臉抻平,漏出一抹察無可察的喜悅之色,嚴百丈無可奈何道:“既然你心裡有了主意,也罷。對你,也有好處。”

“什麼好處?”

“皇上既要用十六衛牽製禁軍,便不會著急降旨給你和太子賜婚。”

“那倒,還算件好事。”

她想到謝淵,捏了把汗。那樣溫煦純淨的人,要與殺伐果決、根基深厚的太子爭九五之位,非天命所歸則不能。

***

殘月掛上驚梢。

陳良玉披了件白狐毛領的氅衣,等在朱紅正門後來回踱步。

賀氏將飯菜熱了又熱,陳遠清與陳麟君始終不見歸府。

禁軍將宣平侯府圍了個水泄不通,門外有重兵把守,裡頭人出不去,便隻能在府中乾著急佇等。

更夫敲響了第一聲梆子,門外禁軍卻咻然集合收隊。

陳良玉忙抽了門閂奔出去,無人阻攔。

父兄踏月而歸。

宣平侯府解了禁。

陳良玉聳立著的肩膀一塌,緊繃著的心弦兒也鬆了。

陳遠清引咎卸任北境兵馬大元帥,交還元帥兵符,北境撤並軍士二十萬。

為謝姓皇族浴血疆場二十年的功勳,終是換得鐵律讓了步,皇家容了情。姚家滿門抄斬,蒼南陳氏卻沒有斬儘殺絕,判處成年男女一律斬首,家財儘數收繳國庫,其餘人等女發賣為奴,男發配充軍。

姚家與陳氏盤根錯節的蒼南勢力被連根拔起。

蟻穴雖清,堤壩已潰。

蒼南民眾猶如樹倒猢猻,大多奔散外逃求生去了,隻剩一望無際的荒涼動蕩。

上庸城中難民愈攢愈多,餓極了的人宛如紅著眼的嗜血凶獸,一切規矩都成了虛設。

活下去的欲望漫過一切人倫法則,上門搶掠竊盜傷人之事層出不窮。上庸城民戶家家門窗緊閉,入夜後更是驚懼,要拎了菜刀鋤頭在床頭才敢入睡。

朝廷不得已閉了城,將難民阻擋在外。

謝淵頂著漆黑的夜色駐在城外,衣袍上布著土痕與腳印,正捂著額角,血從鬢角蜿蜒爬滿臉頰。

是叫難民用石頭砸傷的。

氈布耗得快,趕不上難民激增的速度。募捐的米糧也很快見了底,隻能熬出些稀粥。

逼得急了,難民便蜂擁而上,爭搶起來。

官兵唯恐衝突發展成暴.亂,上前遏止,卻直接導致事態更加惡化。

難民瞄準了一個目標,便是王爺裝扮的謝淵,群起而攻。

謝淵被侍衛護著、簇擁著上了高處,全力嘶喊:“朝廷會解決,衣食都在籌措,殺了本王是能泄恨,可你們,你們的孩子、父老,都得等死!”

憤怒的人群這才漸漸偃旗息鼓。

安頓難民,事雜,出力不討好。

粥糧稍有短缺,激怒了他們,那便恨不得上來撕碎了人,啖肉飲血果腹。

苦差事一件,乾好了沒好油水,做不好卻有罰。

各大官署都推諉著不願摟這個爛攤子。

倒是高觀早早攬了這苦差事。

統領被禁足,南衙沒個做主的人。但好在沒人會留意小小十六衛的去向,高觀便腳一跺心一橫,也不請示了,領著十六衛去搭氈棚,燒熱水,隻待陳良玉解禁之後再請罪。

為著這事兒叫北衙禁軍狠狠嘲笑了一番。

閒魔怔了,什麼差事都往家摟!

一身力沒處使榻上躺臥著也比上趕著跟餓瘋了的難民打交道強上百倍,最起碼不會危及性命。

烏雲遮蔽了殘月,地下便更暗了。風燈照亮的一小塊區域如同遼闊荒原上一點微弱螢火。

謝淵將燈挑高了些,隻能看清周圍三五成群深陷的眼窩。

一滴豆大的雨點砸在鼻梁上,謝淵擢起白袍寬袖擦了一把。

雨勢“嘩啦啦”潑下來。

冬雨刺骨,難民大多衣衫單薄,若無避雨之所,今夜過後,怕是要死一半的人。

高觀抹著臉上的雨水,跑過來。雨聲急躁,掩蔽了部分話音,他隻能半吼著說話,“慎王殿下,氈布用完了,棚搭不起來。殿下快拿個主意吧,這樣下去,難民們都得死!”

臉上的血跡被冰雨衝刷洗淨,冬衣很快被澆透。謝淵遠望東北方向,此處離還未建成的衍支山行宮不遠。

自太子追究工部姚崇賣官一案,由姚崇督建的衍支山行宮便停了工。

說是未竣工,也隻是廊廡、雕飾、亭子、大像等一些費神耗錢的活計沒做完,殿宇已蓋了頂。

可難就難在,皇家行宮,是禁止平頭百姓入內的,那被視為僭越犯上,當杖殺。

更遑論臟汙滿身的難民。

謝淵咬著牙,極力控製著上下牙打顫,做出一個艱難的抉擇:“讓大家起來,跟著官兵走,去行宮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