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衡 在迫害關係中的既得利者,都不無……(1 / 2)

一挽 秦關客 4673 字 9個月前

太子借著蒼南民難清肅官場,姚家首當其衝,工部尚書姚崇及家中在朝子弟均革職收監,德妃廢入冷宮。

捎帶手德妃之子祺王也受了天子冷落。

年關剛過,東宮便派出巡查禦史整飭各地的貪官汙吏與豪紳。

一時間,酷吏遍起,殺得血流成河。

雲開霧散,積壓的厚雲層風一吹撕出一片藍空,漢白玉瓦當折射出金色光線。

陳良玉兩手托黃銅鎮尺,跪於祠堂外。

祠堂大門閉緊,閂得嚴嚴實實。一道木門,如銅牆鐵壁一般,將門外席蒿待罪的人隔絕。

午時過晌,祠堂門“嘎吱”從裡麵打開。陳遠清沾了一身的香火醇香,從階上踏下來。走到陳良玉跪著的青磚前,駐足停下,注視著她手中握著的那條黃銅。

陳良玉將鎮尺舉過頭頂,“爹,兒請責罰!”

案子辦得急,陳良玉將躲進侯府的陳氏族人緝拿後,轉頭便撞上了同樣來封府拿人的東宮衛,人送進天牢便即刻被提到了刑房。幾人受不住拷打,當晚已咽了氣。

陳氏留守蒼南的五服宗親四百餘口也已下獄,主乾人物囚車押著往庸都來了。

工部尚書姚崇與姚家一眾居官子弟是宮宴之上便被剝去禽袍烏紗[1],叫東宮衛架了出去。

陳遠清掌北境四十萬大軍,東宮不敢擅動他與陳麟君父子,憤激的禦史台直臣卻不肯退讓,長篇大論援古刺今,解袍脫帽相逼。

東宮衛尉榮雋快馬長鞭奔至宮宴,於聖顏前啟稟,陳氏逆族已由宣平侯府長女陳良玉率十六衛徑自緝拿歸案,禦史台才啞了火。

陳遠清從她手心拿走那根象征著懲戒的條狀物,沉甸甸的,打在背上紅腫三五日還不消退,“於公,為民除害,為國儘忠;於私,解父兄囹圄之困,不至於禍及北境兵防。於公於私 ,為父都沒有責難你的理由。”

“兒傷及宗親,雖為國法,可於家而言,忤逆悖祖,當受此罰。”

陳良玉頭伏得低低的。

她企望著鎮尺一下一下落下來,也好消弭陳遠清一毫半點兒的失親之痛。

她對蒼南陳氏沒有一丁點兒至親感情,也無同情,有的隻是掛恨。恨意在她見著庸都街道上滿是眼神空洞麻木、為了一口爛菜葉跪地乞食的逃難人時登到了頂峰。

他們該死!

捆了鐵鏈的女人哭哭啼啼,叫嚷著稚童無辜,求她放掉陳氏幼子時,她隻覺寒栗。

那一雙雙求生的稚嫩眼神,被豐贍的臟財養得水光清澈,綾羅綢緞下肌膚吹彈可破,一個個生養得玉雪可愛。

無辜?

她不認為。

他們奪走了彆人賴以活命的米糧,堆砌起來揮霍享用,在滔天的哭喊聲中侈靡,在皮破肉爛的凍死骨中狂歡。

他們是陳氏迫害生民斂聚民財的既得利者,怎說得上無辜?

可對陳遠清來講,感受是不同的罷。

枷鎖下是他相伴著長大的兄弟姊妹,木籠囚車載的是曾對他諄諄教誨、啟蒙施教的尊長。

他會不會透過那一張張稚嫩的臉龐,看到多年以前,他與族中同懷嬉鬨歡笑的模樣。

等了許久,才等來寬大的手掌撫上她的後腦勺,隔著烏黑的發絲感受到溫度。

“吾兒,長大了。”陳遠清道:“此間下場,是他們作惡多端的懲示,怪不得旁人。”

東宮來了人。

陳遠清與陳麟君雖從宮宴上全身而退,眼下卻都禁足府中,等待隨時傳喚。

此時又跟著東宮衛入宮去了。

祠堂旁側引了一汪湖泊,晌午頭上,冰層融化,破破碎碎的冰碴子漂浮在湖麵上。

陳良玉走上湖心亭,吹著冷風走神。

身後腳步聲一深一淺,她知道是誰來了。

“嚴伯。”陳良玉行了師生禮。

北雍的流矢射穿了嚴百丈的小腿,回庸都後又為了尋回二哥的事奔波,腿傷沒得到好好養護,落下了跛疾。

嚴百丈應了一聲。

還是那張熟悉的嚴肅臉。

她與大哥同是嚴百丈的學生,但或許嚴伯更喜歡大哥罷,打小就對她辭色更嚴厲些。

沒一句多餘的贅言,嚴百丈直截了當進入了正題,“此番看起來,東宮是收拾了一個工部尚書,懲治了一族地方豪強,這水淵之下的急流,你可能看得清?”

陳良玉兀自思量片刻,道:“太子借蒼南事由聲討姚家,一來指著蒼南的錢填補虧空,二來壓製與他爭位的祺王。再則,陳氏禍起蕭牆,侯府豈能獨善其身?我猜測,是太子與陛下在北境事宜上齟齬不合,太子要以此拖侯府下水,迫使陛下妥協。”

嚴百丈終於有了表情,沾點讚許,“究其根本,是太子太過執著於創立一個清平盛世,此局算得上高明,打壓了祺王,肅貪,清鄉,攘軍,減賦減稅,皆自今朝始,一舉多得。可操之過急,須知,物極必反的道理。”

“侯爺跟隨扶持陛下二十幾年,卻又不止二十幾年,陛下認的第一個字,握的第一把弓,都是侯爺手把手教的。侯爺手中的北境大軍,實則是陛下的安枕的後盾。皇上近年將監國之權下放東宮,太子乾得出色,本是君臣和睦,可太子對侯爺出了手,染指北境,那是觸了龍之逆鱗。”

“太子殿下雖有監國之權,可儲君終究是臣,皇上雖少問國事,但,君就是君!”

君就是君!

是至高無上、掌握著所有人生死的帝王。皇上可以放權,但卻是容不下臣與君爭權的。

嚴伯剝洋蔥似的將皇家局勢一層一層細解,末了,問道:“禁軍與東宮衛都屬了皇太子,皇上若要掣肘東宮,當從何處借力?”

陳良玉猛然覺醒,“十六衛。”

沉寂邊緣的十六衛,意外有了起複之勢。

“眼下民怨正沸,你行此大義滅親之舉,那些個筆墨杆子還不得把你誇上了天,抬得高高的。”

嚴百丈迎著湖麵冷風眯起了眼睛,隱隱有擔憂之色。

“登高跌重。十六衛若在當下、在你手中重振,幾年後,人們對今日蒼南民難之痛逐漸遺忘,仇恨逐漸淡化,到那時,若有讒言小人跳出肇因原委,再加以潤色做起文章,評判你今時今刻的所作所為,你便是踩著族人的累累屍骨上位的奸宄。”

陳良玉細細琢磨著嚴百丈的話,複又想到十六衛的兵卒有了正經差事可辦時那股子歡欣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