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跳海了。
即使沈微君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船舷,也隻能看見沿邊上浮的渾濁白沫。圍欄邊霧氣湧動,郵輪行得快,肉眼再捕捉不到先前的位置。
不多時,麵色陰沉的船長率先來找他了解情況,“是你發現了怪物?”
和著水手鞋碾冰碴的聲響,“唰唰唰”陰冷濕潤的秋風卷在耳後,連著繚繚水霧。
沈微君微微頷首,目光無焦聚地落在海平麵上,“嗯。”
他摩挲著指腹,腦海中不斷回閃著先前的畫麵,利爪、蛇信、鰓鰭......心臟忽地被提拉,刺痛撕扯著神誌,隻一呼氣,窒息的感覺頓時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難耐地弓身,食指點地急促。
鱗甲、類人手足,會是某種未知生物嗎?不、不對!一定忽略了什麼。
沈微君不甘地捏緊護欄,倏地,他指尖一抖,雙眼因驚疑而緩慢大睜,怪物最後的剪影是!
他愕然扭過頭,對船長一字一頓道:“它看上去像,古畫裡的人魚!”
是的,人魚。
鮮少人知道,中世紀時,畫家彌塞爾曾根據漁夫描述創造了數以萬計的人魚小象。
但和大眾想象不同的是,它們形貌怪誕,或是蛇頭,或擁鰻身,唯一共同點便是同時長著人足與魚尾。這些天馬行空的畫作被後人命名為“邪靈塞壬”,至今仍保留在已沒落的拜倫修道院中。
沒曾想時至今日,仍有人妄圖複刻它。
“啊?那、那我去叫人用聲波搜索。”船長聞言立馬倒退著小跑。
那口憋在心底的氣終於呼出,在漫長的沉默後,沈微君泄力般鬆開手。
恰有風起,濃霧被吹得稀薄,浮在空中的尖叫層層疊加,在空曠的甲板上顯得尤為刺耳。
而陸續的尖叫後是高聲悲泣,沈微君遙遙看去,透過人群的間隙,依稀辨認出抖得不成樣子的人是,哈蘭?那個狂熱的科學獻身者?
糟糕!居然忘了還有人出事......不會這麼巧吧?他跳下船舷,疾步走向眾人。
入眼是滿地血汙,從側門到甲板。昨晚下的冰雹來不及鏟清,稀稀拉拉的水攪著血,就這麼淌了一地。
屍體不出意外是麵朝著地被拖行的,現在翻過來了,但整張臉仍透著僵化的青紫。
致命傷在脖頸處,深至十厘米,橫亙左右兩側,給人一種輕輕一推腦袋就會撕掉的錯覺。幾米外的殘肢還來不及收殮,濃稠的鮮血泅了滿地。
隻見哈蘭顫抖著跪倒在地,手指蜷縮著,想觸碰卻又不敢,他哭得涕泗橫流,嘴裡顛來倒去隻有一句:“艾德裡安,對不起,對不起......”
抽噎聲吊在風中。
艾德裡安?是昨天那個和哈蘭起爭執的人?沈微君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渾身發顫的哈蘭,真有這麼湊巧的事嗎?
起爭執,哈蘭守夜,今早艾德裡安就變成了屍體。而且......憑什麼哈蘭可以全身而退,甚至,毫發無損?
“哈蘭你不用太內疚......這真的不是你的問題,你也想不到會出事對不對?”有人想把他拉起身。
“不!不!是我!就是我!”哈蘭應激地甩開手,他就這麼愣愣地看著艾德裡安的屍體,眼神空洞悲戚,“如果不是因為我昨天要守夜,如果不是艾德裡安擔心我精神不濟要和我換班。他根本不會......都是我的錯。”
他痛苦掩麵,淚水很快浸入指縫。
負責人漲紅著臉,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守夜、守夜也是為了大家,所以......”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最後還是由醫學生收拾殘局,但哈蘭仍不肯離開屍體半步。他一改此前的溫良,尖銳地嘶吼著:“我要回去!把艾德裡安放進營養艙!他一定會有救的!”
他甚至狠狠抓住領隊的手,跪下懇求道:“求求你們返航吧!艾德裡安真的有救!”
令人感動的友誼,沈微君撇撇嘴,將帽子一扣,插著兜往電梯口走,直至回房,才懈怠般盤腿坐在地毯上。
哈蘭......
近處的魔方被撈過來拋起,沈微君靜靜仰靠在床沿邊。
“咚咚咚”,忽然,心臟傳來如鼓點般的震顫,他頓了頓,放下魔方,手緩緩探向胸前。
一股尖銳的刺痛感席來,他不可抑製地彎下身,腦海中忽閃過幾幕零碎的切片。
浮藻、遊魚、刺骨的海水,莫名的窒息感攀上口鼻。他攥緊衣服,止不住大口喘息。
光、光亮......近了......
“嘩”,終於浮出水麵。
得救了。
沈微君喘地急促,張口渴求著稀薄的空氣。可心臟跳動愈發劇烈,“咚咚咚”,排山倒海的顫動讓耳鳴加劇,他強忍著不適,撐地站起身來。
窗簾飄動,海風送來了有彆於往常的腥腐。沈微君扶住木架緩緩靠近窗台。
伴著甲板上驚懼的尖叫,怪物跨上圍欄。它猩紅的眼逡巡著四周,嘴角越裂越大,層疊的口器中依稀可見泡發的半指。
雙頰肉瘤突然下垂,鼻翼翕動間,它的視線迅速上移,終於,隨著一聲刺耳怪叫,它屈下身,四肢著地,以一種常人無法企及的速度俯衝著向頂樓爬來。
沈微君倒吸一口涼氣,手上動作卻沒停,他利落封窗,以絕佳的反應速度拾過手木倉,徑直往廊道跑去。
懸空電梯經玻璃罩著,自帶易碎氣息,但他顧不得那麼多,手一直摁著下樓鍵。
“嘩”,窗戶,碎了。
好在電梯門開,沈微君在怪物奔來的那一刻精準點向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