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被攫取,他摒住呼吸,強烈的觸感讓未知變得可怖。
抖動的水紋,擦身而過的粘膩未知物,隨著最後一線光亮湮滅,沈微君憤怒地將大尾巴扇向桑迪,“傻逼!我有深海恐懼症!”
他顫抖著、驚惶地沉在無際黑暗中。
渾濁浮質裡,一條銀環海蛇靜靜審視著閉眼的美麗“人魚”,它遊地輕悄,蛇信在不知不覺間吐出。
突然,一個指頭毫不留情將它彈開。
沈微君的眼睛被捂上,一隻手環住他,來人斂去笑容,漠然地感受著掌心處肩頸的顫抖。
5、4......1,他玩味地牽出一抹笑,垂視間溫柔地俯在沈微君耳側吐出兩個字,“彆怕。”
手被牢牢抓住,他滿意地呼出一口氣。
“咚、咚、咚”,沈微君的心跳在有溫度的觸感下奇異地平複下來,直至尾鰭觸到一葉流動的花莖,他緩慢睜開眼。
“那還需要我牽你嗎?”顧彧卿問得溫柔。
“不用了,謝謝。”沈微君禮貌地還了一個笑,他試探地遊動起來。
海底世界比想象中更為光亮,融融暖調下,花草生長肆意,無數人魚拖著長尾,穿行在藻荇繞成的拱門間。
珊瑚堆積的宮牆、火焰般耀眼的花、藍色沙礫閃動的光焰都為海底宮殿蒙上了一層絢爛的光輝。
瑰麗的外牆經大理石打造,錯落有致的樓堂殿庭鋪就成一條美麗的邊際線。向上看,是一片浮動著光影的蔚藍,明亮得好似金色尖頂可以接天。
沈微君從敞開的琥珀窗遊進殿內。大廳的鮮花依舊綺麗奪目,人魚公主擱置的銀盤中還剩著半個牡蠣,銅鏡玉梳則淩亂地散在一旁,仿佛主人隻是恰巧外出。
可是,人魚分明已經滅絕了千年。自上世紀起,任何卷帙都不再有人魚的切實記載,就連希裡島邊最高的礁石也沒有他們的蹤跡。
高聲歡呼響徹殿宇廳堂。
“人魚!人魚肯定還在!我要去找他們!”
“聖靈在上!我們就要找到人魚了!”
沈微君卻在雲煙錦簇的盛景下品咂出異常古怪的味道,實在太安靜了,是一種死氣沉沉的安靜。
直至一道若有似無的緲緲歌聲縈繞耳畔,他心神一震,鬼使神差般握住銅鏡。
光線一瞬間暗沉下來,一秒、兩秒......所有人都消失了,越來越多的人魚穿行而來。
羊角梳、舶來的瓷器、陸地上的鮮花,她們交換著從集市上買來的物品,隻有一隻小人魚在不停嘰嘰喳喳。
她早上說:“辛內告訴我十粒珍珠才能換一個瓷瓶,你們說我該怎麼哭才能得到它?”
她中午抱怨:“討厭,哥哥他們已經在明尼定居了,但就不帶上我!人魚成年後才能變出雙腳,我什麼時候才能和人類一樣長時間直立行走呀!”
她晚上禱告:“塞壬在上,快快讓我成年吧!我好喜歡天空,好喜歡亮晶晶的燈,也好喜歡人類。”
小人魚們歡快地遊向花園,嬉戲於樹間。
童言稚語讓沈微君忍不住發笑,直至所有身影消失,光線又暗了一分,頃刻間,血霧在海底蔓延開來。
沈微君心臟有一刻的停滯,他飛速遊到花園,好半天才顫抖著撥開那顆寶藍色的樹。
小人魚遍體鱗傷地蜷縮在花叢裡,潰爛的手上還握著青瓷瓶,嘴裡喃喃著,“哥哥,回來吧,我再也不喜歡人類了。”
她的眼淚流呀流,變成斷線的珍珠,是比十更多的數量。再然後,珍珠消失了,小人魚也永遠閉上了眼。
大廳裡,顧彧卿打量著入定的沈微君,目光逐漸從臉移到銅鏡,但不等他移開,沈微君就先一步睜眼,而後猛地朝窗外遊去。
小人魚死後水流將她卷走,那麼順著海藻浮動的方向,是不是代表可以找到她?
抱著這樣的信念,沈微君撥開一簇又一簇海藻,有時尖刺會劃開臉頰,刺破指腹,但他全然不顧。
趕來的顧彧卿也幫著開路,一路壓著暴躁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水中氤開的血霧由淺轉深,沈微君有些躑躅。
他好像猜到了這是哪裡。
傳說中,人魚的貝殼塚藏在海藻深處,是一片花團錦簇之地。愛美的人魚早在有意識時便會尋來不敗繁花裝點它。
可是這片聖潔之地如今卻堆滿了人魚的屍體,他們死的極其慘烈,身上還留著槍擊痕跡,有些頭被砸破,有些魚尾被生生鋸斷,有些胸腔被破開,無一不是人類的手筆。
自人魚死去的那一刻,海底時間仿佛靜止。這些人魚依舊鮮活美麗,隻有環圍的鮮花一年年開敗,落下又腐爛。
在屍山的最高處,沈微君看見了緊閉雙目的小人魚。她嘴邊的鮮血蜿蜒著,手中緊握的,是小小青瓷瓶。
嘮嘮叨叨的小人魚,喜歡山,喜歡雲,喜歡人類。
然而就當沈微君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她時,屍山突然化為一攤齏粉。海底震顫,沙礫上湧,遠處的宮殿也轟然坍塌。
天黑了。
沈微君忘記了恐懼,他木然地抓過一把,卻什麼也沒有。
顧彧卿臉色大變,奮力抓起他向上遊,等二人好不容易攀上甲板,就見渾身纏滿海草的桑迪甩出一卷羊皮,噗噗吐水道:“塌、塌完了,就撿到這個。”
【叮!甜蜜人生校園副本第二階段擴容完成——人魚之死支線已開啟!】
沈微君聽見播報音。
郵輪隆隆啟動,他在甲板上失神回望,燎原般的火燒雲煆得漫天通紅,絳色流轉在搖漾的黛紫波紋上。
正是風日晴和人意好,礁石上卻再沒了哭哭啼啼的小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