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的寂靜。
顧彧卿的指尖瑟縮般往回收,他局促不安地刮著掌心,說話的時候眼圈和鼻尖都微微泛著粉紅,“不好意思,請問,是我冒犯到你了嗎?”
他執拗地看著沈微君,藍瞳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出懵懂的純淨,像清晨玫瑰花瓣尖漾動的露珠,水色漫至眼尾,明媚而姣麗,長睫微微顫著,給人一種破碎的柔馴感。
沈微君的話噎在喉嚨裡,腦袋一陣陣發懵,他難耐地擰擰眉,麵前人影模糊,隻有指尖沾著臟汙,原來是在擦血嗎?
他也不矯情,歉道得極利落,“不好意思,我的問題。”
“那、那需要我扶你去沙發上休息一下嗎?”顧彧卿的眼睛倏地亮了,但又在沈微君果斷的“不用”下漸漸熄滅。
他黯然垂下眼,狀似不在意地找補,看向沈微君的目光卻幽幽,“不用、也沒關係的。”
“嗯。”嘈雜聲越來越大,亂哄哄一片,沈微君移開眼。
“那個,認識一下,我是......”良久的沉默後,他鼓起勇氣自我介紹道,但沈微君完全沒聽清,因為他被匆忙趕來的桑迪扶起來了。
“噢!上帝啊!沈,你沒事吧?”紅棕色雞毛撣子拱來拱去,又是摸頭,又是捧臉。最後,他像是發現了什麼,拔高語調嚷嚷道:“誒?貝維斯你怎麼在這,你不是......”
不是?桑迪突然卡殼了。
顧彧卿自然地站起身,他笑意吟吟,但隻對著沈微君,“我前段時間有些不舒服,所以一直在休息。但是因為剛從紐倫大學轉到考古研究所,沈好像有些不認識我。”他話鋒一轉,略帶疑惑的口吻夾著幾分苦惱。
沈微君心不在焉地聽著,遠處的喧鬨聲一窩蜂炸開,他趕緊推開桑迪拔腿往人群中跑去,完全沒心思品顧彧卿話裡的意味。
落下的桑迪左看右看,在連串的“呃、呃、呃”聲之中也愣愣地追趕上去,“沈,你不是不舒服嗎?慢一點!等等我!”
“......”顧彧卿的笑容僵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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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中央,哈蘭正木訥地抱著怪物頭顱跪坐在地,他是被拖行到這裡的。群眾的謾罵幾乎將他淹沒,但當事人不為所動,呆愣得好似一尊雕塑,連好心為他處理傷口的醫生也被驅趕走。
在任何羞辱與攻擊都無法獲得心理上的滿足後,大眾風向很快轉變,在第一個人表達完對旅程的不滿後,情緒宣泄終於有了落腳點——
“返航!返航!我早說了,半個月都到不了還找什麼找!我真受夠了!”
“尋找人魚有什麼意義嗎?已經滅絕的物種值得搭上更多的人嗎?還有彆的怪物怎麼辦?”
“就算找到了人魚遺址又怎樣?得利的是不是考古所?你們研究院是不是想拉我們一起陪葬?”
過剩的怒火轉化為口不擇言,考古研究所莫名成為眾矢之的,不知所措的桑迪隻能被迫打著圓場。
眼見過激的群眾就要起身揮拳,倚在一旁休養的沈微君先一步扣下扳機。
“砰!”子彈擦過出頭鳥耳際,牆角處兩米高的琺琅瓶一擊即碎。
人群倏地安靜。
沈微君品咂著眾人臉色,笑得分外張揚:“我說,閉嘴。”
威懾力讓一群人訥訥不語,但仍有不服的叫囂著,“你、你這是強權!”
“呐,”沈微君聞言立即調整手槍位置,他漫不經心偏過頭,“你再說?”
剛進門的領隊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他想也不想,一個飛撲直接抱住沈微君的手,“好說,好說。”
“嗯哼。”沈微君甩了個槍花。
領隊咽咽口水,討好地朝沈微君笑了笑。末了,他覷著沈微君的神色,又扭頭看向眾人,興奮宣布道:“人魚遺址已經確定!下潛路線也規劃好了!開心嗎各位!”
“不開心。”沈微君替他們回答了。
但幾分鐘後,眾人還是頂著白眼,忍氣吞聲地接過人魚模擬器,不少人仍然不忘初心。
“那他呢?這個該死的危機製造者,怪物可是他通過基因合成來的!”
“關起來!關起來!回去交給警方,讓他抱著頭顱滾去挖礦!狗屎!”
在討論哈蘭的去留聲中還雜著沈微君的陰陽怪氣,“實在太開心了呢!好像在為考古所做一些了不得的貢獻!”
話一出口,眾人頓時如鯁在喉,放眼望去個個五光十色,沈微君無所謂地走出門,反倒是天光刺眼,讓他一時有些難以適從。
海上的濃霧已經散了,斑斑雲翳中透出幾道稀鬆金柱,抬眼間裂縫拉得狹長,轉瞬即是碧空澄澄,晴光朗日。
怪物留下的陰霾在陽光下全然湮滅,溫柔的暖風徐徐拂過桅杆,甲板上再無艾德裡安的血汙,一切已然新生。
沈微君攏臂倚在圍欄上,顧彧卿覷著他的神色,也期期艾艾地靠過來。
“沈!看我!快看我!”角落裡,成功變身的桑迪借尾鰭蹦蹦跳跳,他抓抓耳鰭,又摸摸鰓,唧唧笑笑著。
沈微君原本停頓的目光頓時偏移,他剛想拍掌以示肯定,桑迪就猛地一摔,他撲哧一聲,粼粼的雙眼彎了彎,嘲弄的笑語就這麼一字不落飄進桑迪耳裡,“好摔!好摔!再來一個看看實力?”
“......jdjnviiop!”桑迪氣得呲牙咧嘴,他咕蛹著掙紮起身,沒成想叭一下摔出更大動靜。
耳邊沈微君的嘲笑聲更大了,在經過懊惱、羞憤等一係列情緒折磨後,他雙手一攤,選擇躺平在地。
顧彧卿也跟著笑,但看向桑迪的目光卻滿是不耐。
悠悠碎語蕩在半空,融進了一片笑鬨聲裡。甲板上眾人蹦蹦跳跳,伸手蹬尾,隨著一聲急促的鳴笛,越來越多人跳入海中。
一時間水花四濺,海水綻成了晶瑩透亮的矢車菊。
沈微君有些頭暈目眩,雜亂的心跳擾著手尾,他竭力不望向水深處,銀白的尾鰭在水麵試探地撩動,沒成想被突然躍出的桑迪攥住。
得逞的青年笑得恣意張揚,他盛著斑斕水珠,紅棕色卷發烙在極盛的陽光裡,失重感襲來,沈微君腦海裡一片空白。
落入海水的那一刻,他耳裡隻有咕嚕咕嚕的氣泡音和桑迪極囂張的一句,“下來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