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殊不是沒有注意到留影珠裡的那股黑氣。
她無法在這種背景下、以及僅僅一個畫麵顯示中判斷出那股黑氣是什麼,但是左清焰,在大千世界中可是未來的鬼主。
雖然如今的發展並不一樣,且離左清焰成為鬼主的時間還遠,但這件事情畢竟敏感。
她自然也不是沒有聯想到某些事情。
甚至淩殊心中已然有一個驚詫的猜想。
在劉白看的那本小說裡,左清焰後麵在鬼哭崖底遇到留衣,留衣告訴他,他是天生鬼胎,且已修鬼道。
已、修、鬼、道。
淩殊原先認為那是左清焰在後麵幾十年裡遭遇的變化,可方才留影珠中奇怪的黑色力量,加上剛剛夢中所見,她忽然覺得,莫不是他五歲那年,在鬼哭崖底就已開始?
他“死而複生”這件事本身也十分蹊蹺。
他那時必定是身體產生了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才能在失去“人”的生存必備條件之後,又活下來。
其實如果是因為那樣才修的鬼道,她倒是覺得情有可原。
當然,這一切假設猜想的前提是,她的夢是左清焰真實經曆過的,而不是單純噩夢。
淩殊其實更希望那隻是她先前受了影響,單純做的一個噩夢。
如若不然,跳下鬼哭崖意味著什麼,他知道嗎?不知道,是可憐,知道,是可憐又可敬。
淩殊忽然心中湧上一股莫名衝動,使她還未想明白便已抬手施了個隔音術,同時開口:“你那時,知道鬼哭崖是什麼地方嗎?”
話一出口,其實是稍稍有些後悔的。
按理來說,左清焰的動機她尚不明確,對她好是真,但她同樣回報便是,大可不必就此攤開,仿若交心之誼。
但話既出口,也沒有了撤回的餘地。若遮遮掩掩,反倒拘泥了。
淩殊思索了一下,覺得應該是左清焰對她向來坦蕩,她不願壓著這許多揣測,才衝動求證。
揣測於心,自然會生疏離防備。
倘若是真,左清焰本身遭遇已十分可憐,她又何必對他揣測;倘若是假,對左清焰來說亦為無辜,她並不想如此對待左清焰。
左清焰一直在想著留影珠的事情,一時間完全不知道淩殊提起的那時是指什麼:“那時?”
他下意識抬眼間閃過的迷茫,讓淩殊竟稍稍有了些期待,她話語緩慢:“你五歲那年…”
希望隻是她的噩夢。
可是眼前左清焰乍變的臉色,讓淩殊眼裡的希望漸漸弱化:“…是不是被抓…”
看到左清焰不住顫動的瞳孔和高度緊繃的神色,淩殊漸漸說完了這句話:“…到了鬼哭崖。”
語調也從帶著希冀的疑問轉變為了生澀乾巴的陳述。
她已經知道了。
也不是夢。
“對不起。”
異口同聲的兩句對不起同時出現,讓兩人都愣了神。
淩殊是自覺揭了左清焰的傷疤,往事重提,自然抱歉。左清焰稍一想,便也明白淩殊的意思,隻道無妨。
他確實無妨。
但他怕,她有妨。
他不知道淩殊是如何得知這些秘事的,但她既已知道這些,便再無隱瞞的必要。
短暫寂靜之後,淩殊才緩緩複問:“是阿殊無禮,左公子為何道歉?”
左清焰喉頭艱澀:“未告知郡主,左某自是對不住郡主。”
而後不待淩殊回應,左清焰像是怕聽到什麼一樣,一連串地迅速說了起來:“那時局勢混亂,我知道鬼哭崖,也知道下麵封印著惡鬼,而封印已經破損。跳下去實乃不得已之舉。”
雖然左清焰真的不願淩殊知道那些事情,但是她隻要開口問,他卻無法不答。
“起初我也並非有意隱瞞,隻是那時太小,不知該如何處理,便隻好佯裝一切如常。後來逐漸明白是非對錯,知曉自己不正常,也早知自己不人不鬼,卻是不敢讓任何人知道。一步錯,步步錯,事到如今,卻耽誤了郡主,是我的錯。”
淩殊本就已然有些過意不去,既感慨於他的坦誠,又憐惜他的遭遇。聽到他還先回答了她方才的問題,敬佩他的行為之餘,心中更是複雜難言。
她沒注意到自己潛意識裡已經逐漸開始偏心,隻接著又聽到左清焰說了那一大段話,腦海裡便不受控製地浮現出夢中鬼哭崖底的畫麵,一時間竟眼眶微紅,胸中湧出些陌生的心疼。
一步錯?步步錯?
其實真要說起來,他有什麼錯呢?
他願意被抓嗎?
父母領頭對戰招致禍事加身,他本無辜。
後麵為防牽連,自己跳入崖底,他亦無辜。
惡鬼殘忍、食他血肉,意外瀕死而活,他仍無辜。
經此一事,異於常人,不敢說出也是十分正常,何況如今一問便坦白,怎麼都算不得“步步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