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放學時,餘皓剛離開教室,卻見周昇在樓梯口處等著他,並招了招手裡的飯卡,說:“吃飯。”
那妹子在周昇的軟磨硬泡下交出了飯卡,理由是“火箭也有我的一份”,於是周昇作出承諾,隻吃二十塊錢的冒菜,便來領餘皓去教師食堂。恰好輔導員薛隆與新班主任陳燁凱就在隔壁桌,正爭論著什麼,餘皓坐下後,兩人便短暫地停下了交談。
一定在說我的事,餘皓心想。
“下午兩點來我辦公室一趟。”陳燁凱朝餘皓說,薛隆則一聲不吭,端著碗直接走了。
餘皓有點不安,陳燁凱卻朝他點點頭,示意放輕鬆點。
“喲,凱凱!”周昇端著冒菜回來,朝陳燁凱自來熟地打招呼。
陳燁凱心事重重地“嗯”了聲,也起身走了。
周昇目送他離開,隨口無聲地說了句什麼,餘皓說:“不知道他們想怎麼處理我。”
周昇說:“你又沒做虧心事,怕啥?吃吧。薛隆找你,你就說啊,說實話,彆悶聲不吭,吃啞巴虧。”
餘皓回答道:“要據理力爭,我知道了。”
周昇有點意外,讚許地點頭,說:“對。”
餘皓想了想,突然說:“有什麼辦法,能戰勝自己對一些東西的恐懼嗎?”
周昇:“???”
餘皓又沉默了,事實上他一直在想黑龍與水庫之間的聯係。
周昇說:“揍上去,打一架就好了。小時候我被我爸打得沒辦法,終於和他乾了一場,就再也不怕他了。”
餘皓:“我不能去揍一個水庫啊。”
周昇:“水庫?”繼而想起昨夜聽過餘皓的往事,說:“哦,這樣啊。”
周昇學體育教育係,專選課也有心理學,雖然沒有餘皓的課本難,但基礎原理還是懂一點的。
周昇把葷菜給餘皓夾了點,所謂葷菜,也隻是摻了很多粉的丸子,他扒了點飯,想了想,說:“有幾個辦法,一,親眼看著水庫被填。”
餘皓心想對哦,都這麼多年了,要是被填了呢?
周昇:“二,下去遊一遭,說不定再也不怕……你會遊泳麼?可千萬彆自己去。三,說服自己,你媽……嗯……”他沒再說下去了。
餘皓自己心裡最清楚,知道最好的辦法就是親口問一句母親,並且說服自己,真相是……她愛他,並從未有過這念頭。
吃過後,餘皓先回,周昇還在一臉無聊地翻手機,一句“去吧”就打發了他。
餘皓回到寢室裡,把周昇的外套放在盆裡,幫他洗衣服,冬天的水冰冷刺骨,凍得他的手通紅。
應該加點熱水,餘皓心想。便去找熱水壺,壺裡還有點前天打的水,澆進去後,周昇的運動服像是都一禮拜沒洗了,按一下就冒出臟水來。他突然發現自己不太抗拒交朋友了,至少不抗拒周昇這個自來熟的朋友。
也許是……因為周昇的言談舉止十分隨意,能很輕鬆地消除他的拘束感。
餘皓洗完晾好,試著在床上午睡會兒,室友們還集體睡著沒起床。他實在睡不著,想到下午得去薛隆辦公室又有點緊張,在心裡反反複複模擬要說的話,時間到了,他悄悄起來,推開了寢室的門。
教導主任、輔導員薛隆、班主任陳燁凱都在,負責這案子的警察也來了,正摘下警帽捋頭發。這警察很年輕,看上去和陳燁凱差不多年紀,皮膚黑黝黝的,瘦。
陳燁凱第一句話就是:“有沒有什麼證據,能證明你沒動過他的表。”
警察朝餘皓點點頭,餘皓滿腹說辭,一下全忘了。
“我真的沒碰過他們家的書櫃。”餘皓朝那警察說,“有指紋嗎?”
教導主任正在看警察的警|官|證,警察姓黃,名喚黃霆,話比餘皓還少,禮拜六見他時,他與餘皓幾乎沒有任何交流。餘皓一度以為他已經先入為主認定自己是小偷了,昨夜陳燁凱給他聽過微信語音後,扭轉了他對他的印象。
“報案之前,他們家的阿姨就已經打掃過清潔了。”黃霆說,“櫃子被擦過一次,錄不了指紋。”
餘皓又看教導主任,教導主任則狐疑地從眼鏡後瞥他。薛隆臉色則不大好看,似乎因為陳燁凱與他中午的那一番爭執使然。
“你要大夥兒相信你的清白,就得拿出證據來。”薛隆無奈地說,“法治社會,口說無憑。”
“他們不也口說無憑?”餘皓想起了薛隆被大象踩住的一幕,突然覺得有點兒好笑。
“他們有證據!”教導主任說,“表是從你身上搜出來的,就是證據!”
“那是我自己拿出來的。”餘皓認真說,“我一直在尋找失主,這孩子說謊陷害我,一定不是第一次了,可以去調查一下她的前幾個家庭老師,她不想補課,想把我趕走,才想的這辦法……”
說到這裡,餘皓想了想,補了一句:“其實她也挺可憐的。”
陳燁凱哭笑不得道:“你還同情起她來了?這事兒給咱們學院造成了多大的影響?”
餘皓瞬間對陳燁凱有了不一樣的印象,仿佛因為他,今天薛隆的態度便明顯有了區彆,而且陳燁凱話中之意,居然是連消帶打,直接將矛頭指向了坑他的那名小學生。在場的人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明顯是同意了他的說法。
陳燁凱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出一個突破口,證明你沒有偷東西,你好好想想,先從行為動機開始,找失主這件事,有人知道麼?”
“失物招領的內容算麼?”餘皓馬上說,“我郵箱裡有個失物招領通知,是在網吧寫好發到自己郵箱,準備在打印室裡下載,再打印出來張貼的。”
“調出來。”陳燁凱說。
黃霆不以為意地說:“起不了太大作用。”但目光仍隨著餘皓的動作挪過去,餘皓到陳燁凱的電腦上去操作,陳燁凱突然想起什麼,正要關上網頁,但餘皓已經不小心看見了。
那是個危機乾預的網站。
餘皓突然鼻子有點發酸,不敢看陳燁凱,登錄了郵箱,黃霆示意他稍等,用錄像機錄了下郵箱裡的日期、附件,以及餘皓打開附件的整個過程,並特地拍了失物招領通知的電子檔。
陳燁凱接管了電腦,餘皓沒有再多看,心裡湧起一股暖意,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洗脫冤屈。
半小時後,陳燁凱與餘皓將黃霆送出學院,黃霆說:“我會和對方溝通下,爭取明天,後天,把你們約到一起談談,這段錄像,應該可以打消他對你的偏見。”
餘皓正想開口,陳燁凱示意他不要說話,交給自己。
“行,最好能讓餘皓和孩子單獨談談。”陳燁凱如是說。
黃霆又摘下警帽,摸了下自己的頭發。
“我儘量爭取吧。”黃霆答道,“實在不行,就用調解的方式。”
“我是希望能還他個清白。”陳燁凱說。
黃霆看看陳燁凱,又看餘皓。黃霆顴骨高,眼眶深,五官輪廓分明而淩厲,濃眉大眼的,仿佛一眼就能看穿餘皓的內心。
“有時候,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人相信你,就夠了。”黃霆這句話是朝餘皓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