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年紀比蝙蝠俠還小,那張臉那麼年輕,看上去僅有二十出頭,可眼神已經老了。
蝙蝠俠看了看遠處,警燈閃爍跳動的光輝刺破雨幕,戈登局長正帶著一隊警察往這裡趕。他必須離開了,哥譚的司法部門可不怎麼喜歡他。他攙扶著席格從蝙蝠車的引擎蓋上走下來,讓他坐在路邊一塊削平了的大理石塊上。
蝙蝠俠點點頭,站起身來,拉開蝙蝠車的車門,準備離開,身後卻忽然傳來拉開鎖鏈碰撞的聲響。他回過頭,席格竟然站了起來,他帶著手銬,一隻手放在胸前,彎腰對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神色活像按著《聖經》發誓的神父。
遠方的白樺樹高大素立,層層疊疊的影子如水墨暈染,寒冷的風卷起了他潮濕的衣擺,席格靜靜地站在雨中,給人一種鬆林般霜冷的感覺,仿佛周身繚繞著一層清寒的宿霧。
他抬眼看著蝙蝠俠,很快又低下頭,纖長濃密的睫毛垂落,那雙寶石般的瞳孔閃閃發亮,恍然間竟有淚光閃爍之感。
他說:“這個世紀瘋狂,沒人性,腐敗。您卻一直清醒,溫柔,一塵不染。”
蝙蝠俠沒有說話,大踏步轉身離去,他知道席格接下來要說什麼,可留在這兒接受一個小醜的受害者的祝福,比聽對方破口大罵更令他煎熬。
他逃的飛快,可那最後一句話卻越過肩頭,遠遠追來,說不清像賜福還是更像詛咒:“偵探,願上天保佑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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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的另一端,大大小小的燈光漸次亮起,勾勒出城市的輪廓。哥譚宛如老電影中穿著天鵝絨長裙的古典淑女,那燈光就是一串閃亮的鑽石項鏈,掛在這位女士的脖頸上。
在夜幕中,席格坐在警車後排的椅子上,看著窗外飛掠而過的景色,點了根煙。煙霧嫋嫋,模糊了他落在車窗上的倒影。
他不喜歡這張臉。
席格思想著,用手不著痕跡地按了按腹部,隔著襯衣和皮肉,他隱隱摸到了一個硬物的形狀。
用彆人最無法麵對的傷痛來轉移視線,真是卑鄙。
席格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他寫在檔案上的經曆,他的動作,他的神態,他吐出的話語,都會讓蝙蝠俠想起他八歲時在電影院後街經曆的夜晚,還有一年前被敲碎了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頭又被炸得死無全屍的羅賓。
父親用最殘酷惡毒的手段虐殺了蝙蝠俠心愛的孩子,打殘了蝙蝠俠的助手和朋友,給了給予蝙蝠家族永遠不能彌合的創口。兒子時隔近一年給他勉強粉飾好的瘡疤再來一刀,之後還要繼續利用第二羅賓傑森·托德的死亡和芭芭拉·戈登經曆的不幸。兩個人真不愧是血脈相連的親生父子,席格完美地繼承了小醜傷害蝙蝠俠的天賦。
英雄的孩子長大會成為英雄,人渣的孩子即使讀了書也會去做人渣。沒有什麼特彆的理由,這是普世真理。
席格默默地坐著,將一根香煙吸完時,蝙蝠車正呼嘯著開過羅伯特·H·凱恩紀念大橋,濺起一陣水花。
“您的心率告訴我,您現在相當煩躁,布魯斯老爺。”通訊器裡傳來老管家阿爾弗雷德的聲音。
蝙蝠俠說:“情況怎麼樣?”
“夜翼他們已經找到神諭了,除了減輕了幾磅體重之外,她沒什麼危險。約瑟夫·威廉姆斯的身份證件完美無缺,血液檢測報告已經交給蝙蝠電腦進行分析了。也許我們不該再把視線放在他身上——有線人報告企鵝人二十分鐘前越過文斯芬克爾大橋向西海岸逃竄,需要我幫您導航嗎?”
“不用了,暫時讓他逃一會兒吧。”
阿爾弗雷德不說話了,他看著巨大的電腦屏幕上那個閃亮的紅點,拐過了路易斯·E·格裡夫紀念中學,往米勒港口的方向駛去,最後停留在一個長方形的地標上,旁邊有一行小字:溫莎公墓。
八個月前,他們在這裡埋葬了年輕的傑森·托德。
夜幕已經降臨,溫莎公墓四下無人,蛛網般的細雨飄落,蝙蝠俠如幽靈般無聲地走過林立的墓碑。道路兩側的低矮灌木久未修剪,枝葉肆意生長,毛茸茸的草坪上盛開著雪白的野花,宛如散落在天鵝絨上的珍珠。
一刹那間,蝙蝠俠想起的是席格的眼睛,當他眼簾低垂時,天藍色的瞳孔中跳動著著光輝,宛若絲絨。他說:哥譚總是讓你失望。
細雨打濕了蝙蝠俠袒露在外的下半張臉,他心想:是的。可我也總是再讓傑森失望。
墓園沉靜肅穆,磚牆是了無生氣的深灰,這死氣沉沉的顏色一路延伸到儘頭。然而在那裡,一抹潔白卻倏忽間撞進了蝙蝠俠的視野,像昏暗中一束迸濺的花火。
蝙蝠俠咦了一聲,他走過去,隻見傑森的墓碑前,放著一束雪白的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