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灰色便當包裡裝的是,豉汁蒸排骨、五柳蛋、油麥菜,和一盅增強免疫力的羊肚菌陳皮老火鷓鴣湯。
一周了,每天午餐都是不重樣的葷素搭配,三菜一湯。
錢來舉著筷子,決定先嘗一口五柳蛋。
外觀呈網狀的炸蛋液香酥金黃,口感綿軟,就著酸甜口味的番茄芡汁,錢來不由滿足讚歎。
真是太太太太太好吃了!
這時候不免要想,陳硯時真是個大好人。
這本是他的午餐。
至於為什麼會在她手上,嚴格來講,是因為一個烏龍,一個說來話長,甚至令她想起都還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烏龍——
一周前。
蕪市一中迎來開學日,高三學生提前返校,進行最後一次大分班。
分班按成績排,幸運女神眷顧,錢來上次大考刷中兩道幾乎一樣的拉分大題,考到年級第五十,拿了最後一個進火箭班的名額,去當吊車尾。
常年在平行班穩當“雞頭”,現在終於飛升成了“鳳尾”,錢來見誰都笑成一朵向日葵。
她本就可愛,現下,更可愛了。
然而,向日葵枯萎在最後一節數學課。
當時,數學老師進門直奔黑板,“唰唰”出題,當問號的最後一點落下,粉筆歸盒,錢來開始整理解題思路,而她後桌的兩位,已經對完答案了。
聲音很小,卻通過空氣,直接往她天靈蓋上敲下重重一錘。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那一刻,錢來仿佛被人無形地按在地上摩擦,她突然有種綿羊誤入獅子群的錯覺,並且很直觀地感受到了何謂強者的世界。
如果不是提前撞對兩道大題,錢來覺得自己根本無法加入這個集體。她越想越喪氣,對比下,她的差勁被襯得無限大。
校外粥粉店內排著長隊,好友易曉曉安慰她:“彆傷心嘛,隻是慢了一道題而已。”
不隻是一道題的問題,錢來快要哭出來。
學渣易曉曉不懂學霸,繼續不走心地安慰她:“很厲害啦寶寶,你還能有解題思路,換作我,我可能連題都看不懂。”
這安慰讓錢來更悲傷,她居然隻有解題思路!
她轉向追星少女易曉曉,真誠地望著她的眼睛,說:“假設你的偶像給你一根苦瓜,當你腦海裡隻有苦瓜炒蛋的步驟出現的時候,與你同行的小姐妹已提前交卷,為你的偶像做出了一整桌苦瓜宴,不僅有燜苦瓜、燉苦瓜、炒苦瓜、涼拌苦瓜,還有苦瓜湯、苦瓜煲、苦瓜刺身等等等。”
“我現在就是隻懂苦瓜炒蛋的感覺。”
聽完,易曉曉倒吸一口涼氣,成功共情自己是垃圾人的遭遇:“這是什麼人間疾苦。”
前方長隊伍蠕動緩慢,錢來給自己判刑:“我不配吃飯。”
易曉曉點頭,成績於她無所謂,可要是在偶像麵前被比下去,她勢必會加緊苦練廚藝,做不了廚神,至少也要當個廚師,總不能讓自己淪為個煮飯的。
同理:“你應該回去好好學習。”
錢來認同,兩人揮手告彆。
回校路上一陣陣悶熱的風,像極了站在空調外機,錢來越走越煩躁,便先去小賣部買了支冰凍怡寶。
臉部先降溫,回到火箭班緊閉的教室門前,錢來臉上的水珠不比礦泉水瓶麵上的少。
她腳往後挪了一步,離教室門遠了點,決定把臉擦乾再進去。
卻在這時,教室門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男生。
個子很高,站在門口正中央處,深邃好看的眉眼不見笑意,冷冷的樣子,便給人的感覺既淡漠,又疏離。
他往旁邊讓出位置,問錢來:“要進來麼?”
聲音一如他這個人,調子十分清冷。
錢來霎時感覺周圍空氣在結冰,她下意識立正,訕訕點頭,趕緊屏息經過他身側,卻在回到座位時,才想起要說一聲謝謝。
然而,那裡已經沒有人。
壓迫感太強了。
錢來長呼一口氣,不僅僅是因為他出眾的外表和高冷的氣質,更是因為他仿佛疊buff一樣的校園人生。
早在他成為她新的後桌之前,錢來就已經知道他的名字——
陳硯時。
從高一入學作為新生代表演講開始,他便在校園內引起轟動,到校運會上以壓倒性勝利百米衝刺拿了第一後,一張他手握獎杯的抓拍照在貼吧內瘋轉,照片裡,他是虛焦人群中唯一清晰的點,像匿身於喧囂裡的孤寂,很有電影質感。
於是他頻頻被談論起,每到課間,他所在班級的走廊總是熱鬨如菜市場,總有人假裝經過,折返,再經過、折返,樂此不疲。
有他在的地方,會有女生突然提高的說話音量,而他的抽屜,也總是會莫名出現各種不具署名的甜牛奶,或者巧克力。
明明平日也會開玩笑的一個人,卻在拒絕彆人示好時,變得直白又冷血,說話不講情麵,甚至不帶一絲婉轉。
漸漸地,他開始被貼上“高冷”、“難追”等標簽,加上後來無論大考小考,每每榮譽牆換榜,他的照片永遠被貼在年級第一,時間一長,一中便有了“隻要有陳硯時在,大家就隻能爭第二”的說法。
他儼然一座難以跨越的山,宛如神一般,談論他的聲音也從“那個很帥的陳硯時”變成了“我們一中遙不可及的高嶺之花學神”。
錢來乖乖坐回位置,從書包裡翻出新買的牛皮紙張筆記本,然後重重歎了一口氣。
她並不是一個十分聰明的人,學習也隻會用笨方法,但她始終相信勤能補拙,隻要足夠努力,她一定可以真正掌握那份“偷”來的成績。
她在本子扉頁認認真真寫下四個大字——
天道酬勤。
沉浸式學習到下午第二節自習課,錢來餓得前胸貼後背,明明她以前很能抗餓的,沒想到現在卻不行了。
同桌唐敏琪聽見幾聲“咕嚕咕嚕”,探過頭來小聲問她:“你中午是不是沒吃飯?”
下一秒,錢來的臉立馬燙成一顆熟雞蛋。
唐敏琪開始翻抽屜,半晌,一拍腦門:“哎呀我換包了,這個包裡沒放餅乾。”
錢來說:“沒關係的,我下課就能去小賣部了。”
又是一聲“咕嚕”,唐敏琪愛莫能助的表情,又問:“你中午怎麼不去吃飯?”
因為……錢來小小聲,幾分不好意思:“我忘記帶錢了。”
很拙劣的謊言,現在都用手機支付。
然而唐敏琪沒再說什麼。
就在兩人沉默時,斜後方遞來一小支葡萄糖,淺藍色玻璃瓶身,錢來側目,微微疑惑。
唐敏琪一把接過,塞進錢來手裡,不忘問:“徐子謙你哪來的葡萄糖?”
徐子謙指指同桌陳硯時:“他抽屜裡拿的。”
錢來餓得腦袋發昏,跟徐子謙道了謝,又轉身對陳硯時說:“我明天再買一支還你。”
陳硯時語氣閒閒:“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