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份午餐 說謊鼻子會變長(1 / 2)

收到張媽微信的時候,錢來正在寫日記。

日記本是去西康路的文創店裡買的,封麵是貓貓茶話會的圓角包邊磁扣皮本,裡麵有Q版彩色插畫內頁,買的時候加店長微信還送了可愛的明信片和貼貼紙。

被姐姐收養前,錢來沒有寫日記的習慣,那時候和爸爸生活到八歲,連上學的錢都要借,心事便隻能寫給腳下的黃泥地。後來她輾轉於各個親戚間,大伯舅舅嫌家裡多一份開支,每期末堂哥表姐用不完的筆記本,撕掉寫滿字的內頁,再把名字用黑色水性筆塗一塗,便是她最新的學習用品。

每到這種時候,表姐都極不樂意,嘟囔著嘴說:“討厭死了,自從她住來家裡,我就沒一本筆記本是完整的。”

“而且這紙撕得東一張西一張的讓我怎麼看。”

舅舅拿訂書機把撕掉的內頁釘起來,哄著表姐說:“彆生氣啦,開學爸爸再給你買新的本子。”

“買買買,到最後還不是又要撕了給她。”

表姐發瘋:“我都要被她煩死了,你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把她送走啊。”

“快了快了,”舅舅也著急,“我再做做她大伯那邊的思想工作,哪能一直把人往我這裡扔。”

用了扔這個詞。

緊閉著的房間門沒能隔住聲音,錢來假裝聽不見,小心翼翼地從書包裡翻出小半塊橡皮擦,朝杯子裡沾了點水後,沿封麵上的字跡一點一點地慢慢擦去。

表姐故意把名字寫得很大很大,她擦了好久,久到封麵因濕潤而起了一層潮潮的皮,錢來手上的動作沒有停,直到風經過,將桌麵上被她擦出來的細細碎紙屑吹落在地。

表姐在這時候走進來,看也不看她,憤憤抽出架子上的書本又轉身離去。

劈裡啪啦弄出的聲音很大,大到錢來忍不住回過頭去看。

隻一下便能讓鼻尖隱隱泛起酸,錢來慌亂地轉回頭,快速拿起橡皮,她要繼續擦掉筆記本上那完全不屬於自己的痕跡。

很用力很用力,很著急很著急。

卻破了一個洞。

眼淚再也沒辦法止住了,可是不敢哭出聲來。

其實她心裡都明白的,她身上所有的羞恥和自尊,就像被風吹落在地上的碎紙屑那樣,早就牢牢地粘在了表姐的鞋底。

——

錢來翻開日記本的最新一頁,摸摸上麵的白色貓咪,好乖哦。

這本日記本是她的大好人備忘錄,裡麵記錄了少收她一毛錢的賣烤紅薯的推車老爺爺,在公園拉完二胡後對她說“小姑娘這首歌送給你”的二胡叔叔,讓她摸摸店裡肥胖貓貓的小賣部老奶奶,讓她先上公交車的花裙子阿姨……

還有好多好多好多。

錢來嘴裡哼著歌,雙腳在桌子底下晃呀晃,她拿起筆,在空白頁麵上寫下今天的大好人,陳硯時。

可是,明明才剛剛寫下他的名字,錢來就忍不住把臉藏在手掌心。

臉頰微微發燙,誰把窗外的風關掉了嗎,不然為什麼會這麼熱,熱到她要去冰箱拿瓶甜牛奶降降溫。

出房間的時候碰見了姐姐。

姐姐名叫蘇梨,是納森芭蕾舞舞團的首席,每次要去演出前,她都會特意來學校附近的這套房子,和她一起吃晚餐,順便給她的冰箱和零食櫃補貨。

今晚她也會住在這裡。

錢來經過客廳時問:“姐姐我要去拿牛奶,要順便給你拿一瓶麼?”

蘇梨拿著ipad,正對演出視頻進行複盤,搖頭說:“不用。”卻又突然抬起眼,走到錢來身邊,問她:“你臉怎麼這麼紅?”

她探上她的額頭:“有點燙呢,是不是發燒了?”

錢來也摸摸自己的額頭,好像是有點燙。

蘇梨拿來體溫槍,對著錢來額頭“滴”一聲,顯示35.1度,而後她又對著自己額頭“滴”一下,體溫變成了更低的33.5度。

“……什麼破玩意。”蘇梨跑去藥箱裡翻最老式的水銀體溫計,“還是得用這個量。”

錢來把體溫計夾到腋下,心情依舊雀躍,即便是呆坐十分鐘也不覺得漫長,等體溫量好,取出溫度計一看,36.7度,沒有發燒,一切正常。

然而蘇梨不放心,去廚房給錢來加熱牛奶:“保險起見,你今晚還是先彆喝冰的了。”

錢來乖乖點頭。

牛奶通過托盤送到了房間,錢來和姐姐道謝,然後沿著杯壁小小抿一口,很適宜的溫度,牛奶暖暖滑過喉間。

錢來繼續拿起筆,日記寫到第三行,她再次抑製不住自己地捂起臉,待穩住呼吸後,牛奶再次滑過喉嚨。

這次,她喝下的是一口火山。

心跳又突然變得快了起來。

錢來有點搞不明白,這種隻要想起某個人,心跳就會莫名加速到像是發燒一樣的症狀到底是為什麼。

這是她從未有過的經曆。

她從桌子上起身,跑到窗邊,深深呼吸了一口窗外邊的新鮮空氣,可心裡的躁意依舊沒能從身體裡驅散。

她又跑回書桌,把臉貼在桌子上,拿起手機想要求助萬能的百度,卻在點亮屏幕時發現,有兩條新的微信息。

是張媽發來的,時間已經是一個小時前。

錢來嚇一跳,趕緊把臉從桌子上抬起,匆匆點進與張媽的微信聊天對話框。

那裡躺著兩條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