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城市停止了喧囂,月亮高掛,錢來躺在床上仍是開心得睡不著。
薄薄的空調涼被蒙住偷笑的嘴巴,變甜的五花茶讓她開心,得到沒用的憋氣冠軍令她高興,心情是一隻愉悅的粉紅色獨角獸,在漫天的彩虹氣球裡變成迪士尼樂園的旋轉木馬,呼吸正隨著它溫柔地一上一下。
錢來忍不住笑出聲,陳硯時的那句“恭喜你啊”仿佛還在耳邊,她捏捏逐漸發燙的耳垂,受不了啦,立馬起身,卡通薄荷綠色貓貓睡裙揚起雀躍的弧度,同款顏色的拖鞋在暖黃感應小夜燈下“啪嗒啪嗒”,她一路奔向正身處黑暗的廚房。
左拐右拐,錢來跑向冰箱,打開,飛速拿出一支冰凍蘇打水,再關上,迅速跑向沙發。
軟綿的灰色絨布隨坐下的動作而微微下塌,牆上的發呆狗狗掛鐘指向晚11:00,錢來再次深呼吸,待秒針走向12,指尖一把捏住鼻子,眼睛開始計時。
1秒、2秒、3秒……
1分鐘。
57、58、59秒,2分鐘。
錢來終於憋不住氣地鬆下手指,而後拚命大口大口地呼吸,雖然那些讓人窒息的溺水感早已遠去,但她一點都沒有退步,還是能堅持120秒。
時間平靜,錢來輕輕地撈過身旁的圓橘子抱枕,冰冰涼的溫度,她把嘴巴埋進去,眼睛露出來,身體與它緊貼,大方分享她身上滿到溢出的暖意。
一室靜謐的客廳沒有開燈,昏暗的空間隻有月光做伴,刷白的牆麵一個黑色倒影,是在杯中歪倒的向日葵形狀。
一朵被月光擁抱的水中向日葵。
錢來內心一片柔和,把手機擱在低矮茶幾,坐下地毯,悄悄找到陳硯時的微信。
因為球賽的原因,今日沒有進度,聊天對話框如現下空間安靜。
錢來點進他的頭像,轉到他的朋友圈,把僅有的幾條競賽轉發又再看了一遍。
原來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隻要是和他有關的一切,即便是已經看了一百遍,也一點都不會看膩。
錢來退出陳硯時的微信,轉回聊天對話框,把聊天記錄往上提拉了幾次,依舊沒能拉出最新的信息,最後一條記錄仍是停留在他昨晚說的“晚安”。
錢來泄氣,指尖又去往他的頭像,隻好再看一遍朋友圈了。
隻是一個不小心,頭像點一下變成了點兩下。
這下不用捏住鼻子也能讓空氣靜止了。
怎麼辦啊。
錢來把臉用力埋進圓橘子抱枕,試圖躲起來,她不要活了。
依舊昏暗的空間,隻有手機屏幕仍在微微發亮,靜止的聊天對話框更新了進度,上麵心情羞澀地顯示:
我拍了拍“陳硯時”。
*
陳硯時十點回到家,張媽和黎伯依舊等在大門外,司機康叔今天難得留下來,下車時看一眼停在前方的連號邁巴赫,問著說:“老爺子還沒走?”
張媽接話:“等小時回家呢。”又轉過頭對陳硯時說,“你爸爸趕飛機所以就不等你啦,他讓我跟你說,下個月再回來看你。”
“不過啊。”張媽神色誇張,伸手比了個大大的字母C,“他給你留了個這麼厚的紅包。”
“好多錢的哦,慶祝我們小時又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長大一歲。”
話一停,康叔也從外衣兜裡掏出個大紅包說:“祝我們小時生日快樂,永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月亮沉靜的夜晚,藏在孤寂裡的賣力熱鬨,霎時讓陳硯時內心生出一片荒島,卻又不願掃大家的興,隻好努力扯出一個看起來不那麼敷衍的微笑,接過紅包說:“謝謝康叔。”
黎伯搞氣氛的聲音在空氣中格外嘹亮:“我和張媽也有的。”
張媽:“是是是,怎麼會少了我們哦。”
陳硯時隻好再次笑起來:“嗯,謝謝黎伯,也謝謝張媽。”
張媽嗔他一眼:“謝什麼謝哦,跟我們還這麼客氣。”
一行人進客廳,和往年一樣,應是請了同個策劃公司,永遠不變的氣球彩帶和讓人厭惡的三層大蛋糕。
陳爺爺陳康周不在,陳硯時借機逃離:“我先去看爺爺。”
張媽拉了拉身上的披肩說:“他應該是去後院了。”
陳硯時點頭:“嗯。”
即便步子儘可能地放慢,也還是在十分鐘後走到了後院,陳硯時站在籬門邊,一時躊躇著不再向前。
他不應該去打擾那位悲傷的老人。
陳康周立於枝葉繁茂的柿子樹下,又是一個秋,枝頭柿子再次紅火,而他滿頭斑白,早已不是當年。
孫子的生日應當穿一身紅色喜慶唐裝,連拐杖也特意換上了同款顏色。
陳康周沉沉歎氣,布滿皺紋的一隻手輕輕撫上柿子樹還不算年邁的枝乾,極粗糙的觸感,不知是褶皺的樹皮,還是他長滿老繭的指尖。
樹的愈合能力與人一樣,他近視的老花眼已經無法看見那個被細鐵絲勒出痕的淺淺一圈,隻能不停地用手指去尋找,看它有沒有再長高。
過了很久,他終於卸下肩膀的全部力量,沉沉轉身。
對上了陳硯時沉默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