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香囊。(2 / 2)

琉璃階上 尤四姐 5154 字 7個月前

金娘娘期期艾艾道:“這事兒不怨我,她要是不頂撞我,我也不能讓人打死她。”

畢竟心裡還是有些怕的,若是個尋常人家的女兒就罷了,誰知竟和文華殿大學士沾著親。要是人家追究起來,不光皇上要給說法兒,連父親都要被她連累。

覷覷皇帝,金娘娘挨近了一點,“萬歲爺,大學士進宮麵聖了嗎?”

皇帝哂笑一聲,“你說呢?”

金娘娘支吾,“那您打算怎麼處置?”

沒有橫眉豎眼,也沒有暴跳如雷,皇帝涼著聲氣兒道:“你打死了人家的內侄女,到底是一條人命,不能敷衍了事。朕暫且安撫了那頭,著人好生操辦喪儀,重賞了金銀財帛,另給她的父兄賜了官。但貴妃,這件事因你而起,你若不受懲處,朕不好向天下人交代。”

金娘娘心驚膽戰,“萬歲爺還要懲處我嗎?要不我給她抄十遍《地藏經》,打發人送去吧。”

原來一條人命,隻值十遍《地藏經》。金瑤袀那麼精明的人,怎麼生出了這樣蠢笨的女兒,皇帝實在有些想不明白。

“大學士不肯善罷甘休,”皇帝調開了視線,“這貴妃的位置,你不能再坐下去了,著令降為貴嬪,平息眾怒吧。”

金娘娘半張著嘴,早該掉落的眼淚,到這時候才潑灑下來。“咚”地一聲跪在皇帝跟前,嚎啕大哭道:“萬歲爺,臣妾不是成心的。原本不過是想嚇唬嚇唬她,沒想到底下人下手沒輕重,不留神把她打死了。”

如約聽得心驚膽戰,當主子就有這宗好,自己的罪過可以隨便推脫,自有人給她當替死鬼。

先前吩咐責打玉露,本就是打死不論,結果現在成了底下人用刑過重。皇帝要是真有心袒護她,把幾個動手的拉出來填窟窿就是了。金娘娘挨訓誡、禁足、罰抄經書,都是小懲大誡,還是有辦法周全的。

不由替鄭寶他們捏一把汗,不知皇帝會如何發落。繪雲那個始作俑者還在幫金娘娘打掩護,“萬歲爺明鑒,人是那幾個太監打的,娘娘隨意發一句話,他們就拿著雞毛當令箭了。”

跟著跪地的如約忍不住抬了抬眼,就是那一望,竟與皇帝的視線撞個正著。她吃了一驚,忙又低下頭,隻聽皇帝慢悠悠道:“果真是這樣,朕就要把人傳來當麵對質了。到時候隻怕牽連更廣,讓更多人跟著一塊兒陪葬。朕素來知道永壽宮規矩嚴,幾個承辦差事的太監,沒有主子授意,敢把人打死?有些事,還是含糊一些的好,當真查出底細來,麵子裡子都顧不成,貴妃就不是降位份這麼簡單了。”

幾句話說得繪雲扣住磚縫,瑟瑟發抖。金娘娘也嚇傻了,跪在地上直哭得梨花帶雨。

皇帝歎口氣,伸手把她扶了起來,“不過是為給外麵一個交代,等過陣子事情平息了,再恢複你的位份就是了,哭什麼。”

金娘娘實在是個好哄的,她想了想,嬪位和貴妃差得是有點遠,但好賴還算主位。隻可氣要被淑妃壓一頭,這讓她有些難以接受。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儘量保全自己的待遇,便哀聲對皇帝道:“我還能繼續住在永壽宮嗎?萬歲爺,我隻想離您近一點兒。”

皇帝的目的,隻是想削減她的位份,“永壽宮你住慣了,還能搬到哪裡去?”

金娘娘又高興了一點兒,“那萬歲爺不會就此冷落臣妾,把這永壽宮變成冷宮吧?”

皇帝的眼波降落下來,唇角帶著笑意,“紫禁城的宮室不夠多嗎,要把永壽宮降為冷宮?”

金娘娘吃了定心丸,雖說位份暫時降了,至少聖寵還在,對她來說不算太壞。但這回自己畢竟做了錯事,萬一皇上一裡一裡淡下來,那又該怎麼辦?

思及此,她從紫檀托盤裡取出一個喜鵲登枝香囊,交到了皇帝手上,“這是我做的,是我的一片心意,請萬歲爺戴在身上。見了它就想起我,千萬記著常來看我。”

如約頓時覺得一言難儘,這些高位上的人,撒起謊來一點都不心虛。不是說欺君是重罪嗎,但金娘娘似乎一點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照樣指鹿為馬,不實之言張口就來。

皇帝手裡捏著香囊,低頭看了一眼,“貴妃的女紅長進不少。“

皇帝世事洞明,光是這句話,就讓貴妃一陣心虛。自己當初在閨中,確實也學琴棋書畫和女紅,但都是半瓶子醋,能過得去就行了。至於繡活兒,剛進宮那會兒,她也做過個扇套贈給皇帝,幾支修竹罷了,壓根談不上功底。

眼下這喜鵲登枝,看上去確實繁複,難怪皇帝會這麼說。

金娘娘有一宗妙處,就是牙口好,咬定了絕不改口,煞有介事言之鑿鑿:“宮裡歲月悠閒,萬歲爺不常來,我又沒有旁的事忙,不做針線打發時間,那日子該多難熬!”一麵說,一麵自顧自動手,替他把香囊掛在了腰間。仔細捋捋底下垂掛的穗子,笑著說,“真好看,和萬歲爺的衣裳正相配。”

皇帝寥寥牽了下唇角,沒有再和她計較。

要辦的事辦完了,這永壽宮裡總愛燃龍涎,他不喜歡這個味道,多一刻也待不下去。遂站起身交代:“從今日起,降你為貴嬪,賜號恪,望你恭敬謹慎,常思己過。這永壽宮你既然想繼續住著,那就禁足兩個月,不得外出。若有什麼事……打發跟前人辦吧。”

皇帝說完,轉身便往外走。如約把頭垂得更低了些,見一片織金袍角從眼前掠過,很快邁出了殿門。

金娘娘追出去,“萬歲爺……萬歲爺……您今晚不留下嗎?”

皇帝沒有應她,出了宮門乘上肩輿,連頭都不曾再回一下。

康爾壽隨侍在一旁,抬手擊了擊掌,肩輿乘著燈籠挑出的光,慢慢順著夾道走遠了。

金娘娘悵然若失,垂著兩手喃喃自語:“恪貴嬪……我進宮,是來做嬪的嗎?”

繪雲囁嚅著,不敢多作勸解,隻道:“萬歲爺走了,娘娘,咱回吧。”

如約的目光卻投向了宮門,她並不囿於內廷,更能看清皇帝的用意。這次玉露的死,給皇帝創造了一次好時機,既削減了金貴妃的位份,也順利讓文華殿大學士站到了內閣的對立麵,這朝堂便不再傾斜,可以撥亂反正了。

狡兔死,走狗烹,曆來都是如此。一個野心勃勃的皇帝,怎麼能容許臣子的權力無限擴張。金瑤袀在內閣呼風喚雨,金貴妃在後宮一家獨大,他們讓皇帝不舒坦了,既然不舒坦,就必須要打壓。

可惜如約運氣不好,沒想到風向轉變得如此之快,金娘娘不知還有多少可利用的價值。眼下是不能再等了,守株待兔,萬一皇帝不再登門,平白浪費了時間。

還是得自己走出去,走出去,棋就活了,機會也就多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