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也笑了,替他解釋:“他姓靳,原本不叫這個,因為特彆崇拜荊軻就把名字改成靳柯了。”
我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那你要努力成為像荊軻這樣的人啊!”
靳柯拍拍胸脯點點頭道:“一定的!我一定要把美國佬打得屁滾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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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下起了暴風雪,大雪封住了前麵的路,火車開不了了,我們不得已下車步行。
天地一片銀裝素裹,鵝毛大雪在空中飄飄揚揚又很快落下,落到一大片白茫茫的雪地裡再也找不到蹤影。
外麵和火車裡的溫度簡直天差地彆,凍得要死,我突然有點後悔來了,在家裡烤火多好啊。
我冷的直哆嗦,用手肘頂了頂石頭,問他:“你不冷嗎?”
石頭搖了搖頭,又看了看我,就要把衣服脫下來給我,我看著他裡麵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衣服隻覺得心酸,連忙拒絕,強迫石頭趕緊穿上。
一路上,雖然路又長又難走,我們還又冷又餓,但是大家夥一百餘人一塊聊著天,莫名有點苦中作樂的感覺。
聊的正歡,震耳欲聾的“轟隆轟隆”差點刺穿我的耳膜。有人驚恐大喊:“敵機來了!快躲避!”
大家紛紛跑開,敵機往俯衝,仍了好幾個炸彈,激起白色的煙霧,炸彈“砰”得炸開,在地麵炸出好幾個洞,潔白的白雪頓時變成黑色,一瞬間我隻覺得熾熱難忍,和剛才的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敵機不死心地又扔了幾個,紅色的血花就在我們麵前綻放,幾身綠色的軍服從地上一躍而上又馬上跌落。
眼前一片混亂不堪,有哭喊聲,有謾罵聲。
敵機馬上飛走,緊接著不遠處又傳來幾聲炸彈落地的聲音。
我們顧不上彆的了,趕緊跑步前進,等到了已經是一片狼籍,炮營損失慘重,搶來的炮基本都被敵軍炸毀,炮營營長氣得直罵娘。
伍千裡覺得好笑,拍了拍他,又朝這邊大喊:“第七穿插連全體都有!給炮營搶炮去!”
下碣隅裡,戰士開始衝鋒,即便敵軍裝備優良,可還是被誌願軍衝破了防線,當被鐵網攔住時,戰士們便手腳並用,整個人趴在滿是尖刺的網上,哪怕攥出了血也絕不吭一聲。後麵的戰士踩著他們的身體突破防線,繼續向前衝鋒,仿佛滾滾而來的鋼鐵洪流,防守的美軍更是嚇破了膽。可敵方的重火力卻化身一道屏障,不斷奪取戰士們的生命,好在最後炮營營長一發巴祖卡解決掉了敵方的火力點。
戰鬥結束,我們來不及休息,趕緊前往機場,有了炮營的支持,一切都順利了起來。
隨著衝鋒號的吹響,誌願軍包圍了整個機場,美軍隻能狼狽地向南逃竄,水門橋也是他們的必經之路。七連作為戰鬥骨乾,自然肩負起了炸毀水門橋的任務,而水門橋的戰鬥也即將到來。
休息期間,我趕緊翻開曆史書想找這段曆史,可是,除了死傷慘重幸存一人,彆無他話。
幸存一人……
看來,我要交代在這裡了……我的臉上頓時出現了兩行清淚。
石頭和靳柯看到我哭了,頓時急了:“你、你彆哭啊,有話好好說。”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血腥味,我突然瞥見到,炮營營長炸毀了三根手指自己在認真包紮;有的誌願軍四肢俱無依然不吭一聲;還有的被炸出了腸子,為了不那麼痛苦自行了斷……
我愣了愣,擦乾眼淚露出笑容:“我們再辦一次青雲台吧!”
說完,我望著眼前一片茫茫大雪,自顧自地唱起了國歌。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灌注成新的長城,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有的人跟著我一起唱了起來,慢慢地變成了全體合唱。
我們一起唱了三遍,恍惚中,一麵鮮紅的五星紅旗在空中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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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終於到了水門橋。
報完數,我們的心都涼了大半截,原本的一百五十七人,現在卻隻剩下了四十餘人。
而這次戰爭,意味著又要犧牲。
但這一次,我卻沒有害怕了,仿佛冥冥之中這不是一次時空旅行,而是我生來就有的使命。
我們頂著風雪前進,敵人馬力全開,炮火連天,讓我們根本來不及靠近就被烈火吞噬,一番苦戰後受傷的人大幅度增加,我毛遂自薦去給他們包紮。
一座巨大的岩石後成了我們的棲息地。
伍千裡把紗布遞給我,又去衝鋒了。
抬頭,卻對上了石頭的目光。
他渾身上下全是血捂著肚子抽搐著,傷口還在源源不斷的流血。
我驚慌地跑過去,手卻不受控製地抖了起來,紗布被我弄的一團亂。
石頭艱難地開口:“我…活不了了…把紗布留給能活的人。”
我不聽他的勸阻,一意孤行,將紗布緊緊地裹著他,連同說出口的話都讓我意想不到地顫抖:“你能活下去的,我們再唱一次國歌好不好?”
不等他回答,我嚎啕大哭,斷斷續續地唱了起來。
他搖搖頭,眼裡擒滿淚水:“沒用的,不要浪費紗布。你聽我說,等我死後,你幫我把我的家書帶回去給我娘,就在我的包裡,我已經好久沒見到她了……你跟她說,我先她一步去找爹了,我不孝,不能陪她過晚年了……”
我趕忙答應:“好,好,好。”
他笑了,笑得十分牽強:“謝謝你,長樂,還有就是,希望你能趕緊回家,你在那邊還有親人呢。希望長樂,常樂。”
我連忙點頭。
“願來世,能得逢太平盛世,使我免於顛沛流離之苦;願來世,父母既康且樂,使我免於憂患之苦;願來世,青春作伴,山野頌歌;願來世,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最後一句話不知道是不是說給他自己聽的,用儘一切力氣,最後決絕地離開了。
我看著他垂下的手和緊閉的雙眼哭的不能自已。
我原以為,我能救他們的。
我原以為,我能窺見未來、我能成為救世主的。
但事實是,我什麼也做不了,我隻能看著他們一個個在我麵前死去,我連在這裡認識的第一個朋友都救不了。
我想起初來時,我的害怕,我的擔憂,是石頭主動找我說話。
我想起來這裡的一切都是石頭在為我介紹。
我意識到生離死彆原來是這樣痛苦,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我不愁吃穿,沒有痛苦,不會寒冷不會餓著,我一直以為很簡單,大家都是這樣。可原來,往昔崢嶸歲月,我的簡單竟是一種奢望。
這裡戰火紛天,舉步維艱。有的人歇斯底裡,有的人疲憊不堪,有的人萬念俱灰。
可最後撐起他們的希望是什麼?是一抹鮮豔的中國紅,是閃耀的五星紅旗,是帶著美好希冀的國歌。
於是,他們再次向前衝。
我看見,最後剩下的幾個人視死如歸往前衝,受傷的誌願軍不願浪費紗布,都要把紗布留給彆人。
我說,等戰爭結束了,我帶你們回家。
有人說:“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我看見不遠處的炮火硝煙四起,空氣裡彌漫著黑霧,我看見靳柯為了掩護隊友義無反顧地用身體覆蓋著炸彈,最後什麼也沒留下。
我想起他說:“一定的!”他真的成為了想荊軻那樣的人。
我看見有人被掛在坦克上遭受著無情的碾壓,到血肉模糊已沒有了人樣,他不堪忍受,央求隊友給自己一槍。
我才發覺,麵對戰爭,麵對曆史,我竟是這樣的渺小。
無數的敵人炮轟伍千裡,他受了好幾槍,子彈穿身,依然屹立不倒,對我露出了一抹決絕的笑容,用儘最後力氣打中了那枚炮彈。
炮彈燃起火,急速炸開,連同敵人,橋還有他自己,炸得死無全屍,紛紛揚揚一場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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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封山。
我被接到了總基地裡。旁邊的穿插連和炮營一個接著一個報告。
很快就到了我。
“第七穿插連,應到一百五十七人,實到一人!”
眾人悲痛的目光之下,我沉默不語。
我看見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台子,想必那就是“青雲台”。
青雲台的中間矗立著一麵五星紅旗,正迎風飄揚。
一輪紅日招搖地從東方升起,照在了青雲台上,鍍上了一邊金光,又照在了五星紅旗上,折射出異常閃耀的光芒。
雪沒有停,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融化,不管是雪,還是中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