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在空曠的夜裡顯得尤為滲人。
不過,三月三?
江荼記得,現在應該是初秋,農曆七月。
不能說和三月三有多接近,大概就是一個天南一個地北的距離。
至於“起轎”,江荼在陰風中四處看了看,沒見到什麼能與“轎”沾上關係的東西。
甚至在他視線轉動時,被他注視的鬼火還閃爍著縮小了些,從火焰變成火苗,看上去很怕他。
江荼緩緩收合掌心。
早在鬼火顯化的刹那,他就已做好隨時動手的準備。
現在看來,雷聲大雨點小,不足為懼。
倒是...
江荼低頭看向身側的毛茸腦袋。
葉淮撲進他懷裡的下一秒,就像觸電般彈回,重新拉開至安全距離。
但身軀緊繃繃的,攥著他衣角的手,也悄悄移動到袖口,捏得很用力,骨節都發白。
江荼不合時宜地想,這還是他撿到葉淮後,這個小少年做出的幅度最大的舉動。
江荼心知肯定有事,抬手輕拍葉淮肩膀,問:“怎麼了?”
葉淮尾音都在飄:“有、有人在我脖子後麵吹氣...!”
吹氣?
江荼略略蹙眉,五指張開向旁側一撈一拽——
掌心即刻出現一小團跳動的鬼火,在江荼掌中抽搐扭動。
江荼用力一掐。
鬼火瞬間凐滅。
他重新低頭:“還有麼?”
葉淮搖搖頭:“沒有再吹了。”
江荼信手絞殺鬼火的舉動被葉淮看在眼裡,葉淮低下頭,眼底情緒翻覆。
他出生起就被當做爐鼎,沒有資格學習正統仙術,唯一擅長的事,可能就是逃跑。
明明見過那麼多對爐鼎肮臟殘酷的折磨,遇到鬼火的刹那,他的第一反應,還是害怕。
甚至還下意識的,往身旁這個不知底細的青年懷裡鑽。
好丟人,好沒用。
葉淮的腦袋埋得更低了。
身邊的小狗崽肉眼可見地失落,江荼不明就裡,隻當他還在應激狀態。
應激狀態的小獸最好不要打擾,江荼複又將重心轉移回現狀上來。
四周不知何時冒出更多鬼火,影影憧憧,隨風晃動。
女子吟哦再度響起,這次湊得更近,宛若貼麵呢喃。
“起轎呀,快起轎呀,嘻嘻嘻。”
伴隨尖利如指甲摳挖牆壁的嬉笑,好似來自四麵八方,難以分辨遠近。
這一回,不再隻是空吟而已。
一架血紅的轎輦,悄無聲息地自二人身側滑過。
喜轎沉默地前行,唯有四隻紅燈籠在方頂周遭晃動,像有人正抬著轎輦,因步履沉重而顛簸。
濃鬱的腥臭味湧入鼻腔。
葉淮並看不見,有四道人形黑影立在喜轎四角,正抬著喜轎向前慢行。
長衣死白,轎輦卻血紅,宛如陰陽割裂。
似乎是注意到了江荼的目光,靠後的黑影,頭顱驀地抖動起來,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旋轉了一百八十度。
一張燦爛的笑臉,就這麼毫無預兆地出現在江荼眼前!
換作旁人,猝不及防之下被這詭異的笑容突臉,哪怕再冷靜,也會本能地後退一步。
但江荼在地府見過太多奇形怪狀的生物,不僅麵色從容,甚至還定睛觀察起來。
兩頰酡紅,五官誇張如信手塗鴉,是紙紮人。
江荼的視線又飄向喜轎。
喜轎極陽,卻找了極陰的紙紮人隨行。
有點意思。
收回視線,見這紙紮人還不把腦袋轉回去,江荼頗為無奈:“你走不走?”
紙紮人:...
它不可置信地左右看看,意識到江荼真的是在和它說話。
不是尖叫,也沒有求饒。
竟然是催它乾活。
倒是葉淮頗為驚恐:“恩公,你在和誰說話?”
那四道人影是幻影虛像,葉淮並看不見。
江荼看看這張頂著扭曲笑容的慘白鬼臉,語氣公正:“和醜東西,不重要。”
他心想,幸好葉淮看不見,不然恐怕要影響孩子的審美。
紙紮人:......
它備受打擊地將頭重新掰正回去,懸停的喜轎再次開始前行。
隻不過搖搖晃晃,一步一停,好像在為他們引路。
江荼不喜歡為自己找麻煩,這不過是業障凝結的幻象,怎可能攔住他。
隻不過,看到葉淮僵硬的神情,他又改變了主意。
未來要登神的氣運之子這麼膽小可不行,該鍛煉一下。
江荼抬抬下巴,示意喜轎繼續帶路,邁步跟了上去。
...
一刻後。
喜轎將他們引到一處村落前,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但綿延的紅光並未一同消失,貨真價實的燈籠在道路兩側高懸。
猩紅的光照出一座破舊村莊,阡陌橫斜,幾間土屋兀立在道路兩側,更多的則浸泡在夜色裡。
江荼隨手敲響一戶人家的門扉。
一個碩大的“囍”字貼在這戶人家的門上,許是貼了許久,字的邊緣模糊不清,好似融化在木板之中。
篤篤。
門內沒有回應,一片寂靜中,隻有葉淮的聲音輕輕響起。
小少年盯著字帖問道:“恩公,這是什麼字?”
江荼道:“這是囍字。”
又忽然意識到什麼,側過臉看過去:“你不識字?”
葉淮抿緊唇瓣,很是羞愧:“...嗯。”
沒有人會花時間教爐鼎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