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憐愛更甚,揉揉他的腦袋,心想,看來要把教孩子寫字提上日程。
對話草草結束,而門內,似乎是特意等他們停下交談,一陣腳步聲響起。
門毫無征兆地打開。
江荼帶著葉淮後退一步。
向外打開的門將本就破爛的“囍”字從中間劈開,門縫間探出一張乾枯的臉。
“你們是誰?”屋主一副村民打扮,“外鄉人?”
江荼麵不改色:“我們在林間迷路,碰巧路過此地,想要借住一晚。”
深更半夜,一個穿著壽衣的赤足青年,帶著個瘦弱單薄的小少年,在林間迷路。
這樣的組合搭配,比村子還要詭異幾分。
村民狐疑地看了他們兩眼:“此事我做不了主,我帶你們去見村長吧。”
走到村長處。
村長是個眯縫眼的古稀老人,身形乾癟如骷髏,走起路來抖抖索索,叫人擔心下一秒就會散架。
江荼重新說明來意。
村長點亮一盞油燈,視線在昏暗燈光下不甚明朗:“多福村...臨近亂葬崗,平時鮮少有外鄉人踏足。”
他的嘴唇咧開,漏出沒有牙齒的唇腔:“有貴客進村,真是雙喜臨門...”
江荼:“雙喜臨門?”
村長道:“郎君來得真巧,村頭王瘸子過兩日嫁妹,郎君不如住下,吃一杯喜酒再走。”
江荼答應下來:“恭喜,既然村長盛情相邀...那就多謝村長了。”
葉淮跟著雙手抱拳,心底疑慮隨著腰肢同步壓下。
就連他,也一眼看出村子有問題。
規避危險的本能讓葉淮恨不能立刻離開這裡,可江荼為什麼要留下來?
...江荼到底想做什麼?
...
村長為他們在後院辟了兩間房。
江荼在門前駐足,目光微沉。
多福村少有外人拜訪,故而沒有招待客人的客房,隻能打掃出兩間柴房,供他們留宿。
這是村長自己說的,但是...
——一張邊緣起翹的“囍”字貼,正貼在門上。
看字體發黑的程度,至少已經貼了數月有餘。
再看葉淮的房門,乃至圍繞後院的大小房門,皆是如此。
王瘸子嫁妹,興師動眾到甚至要提前數月,就在每一間房門上都貼上“囍”字麼?
又或者,是這村裡的喜事,數月間毫不間斷?
江荼止住發散的思緒,手上線索不足,再深思下去恐怕沒完沒了。
剛要伸手推門,眼角餘光驀地注意到半片陰影。
江荼手掌微頓,側身投了半目視線到後方。
什麼也沒有,蠕動的陰影似乎隻是錯覺。
但江荼異常確定,方才有一道目光,在不懷好意地注視著他們。
具體而言,不是注視著他江荼,而是,他身邊的葉淮。
一個尚未入門、無法自保的氣運之子。
四舍五入,就是一塊唾手可得的香餑餑。
江荼看向香餑餑。
葉淮對窺伺的視線混無所察,對他的動作倒是很敏銳,立刻抬起頭:“恩公?”
語氣尊敬,身體卻呈現明顯的防備姿態,像一條夾著尾巴的小狗。
江荼看在眼裡,思緒一轉,道:“我有東西給你。”
他將手掌抬到心口前,這個角度恰巧可用背影擋住所有窺伺,搖曳的荼蘼花再度凝聚成形。
江荼取下一片花瓣,花瓣在他手中化作長命鎖的模樣:“若有危險,這枚長命鎖可護你周全。”
當然不止於此。
這是他的靈力所化的長命鎖,一旦葉淮周圍出現陌生靈力波動,無論敵友,長命鎖都會第一時間,將葉淮的位置報給江荼。
所以,保護葉淮隻是附帶功能,長命鎖最主要的作用,是確保能把這小東西栓在身邊。
是無情了些,但江荼沒有更多時間與葉淮建立信任關係。
至少不是現在。
他已盤算好如何糊弄葉淮,沒想葉淮很快點頭:“多謝恩公。”
葉淮的配合讓江荼有些意外,他將長命鎖調節到適合少年身形的長度,替葉淮戴好,囑咐道:“我就在你隔壁,若實在害怕,就過來尋我。”
地府沒有白晝,江荼想了想,還是補上一句:“晚安。”
語畢,他將那“囍”字毫不留情破開,率先推門而入。
葉淮緊跟其後。
關上門,插上門閂,檢查三次,方將背抵著門扉,緩緩滑坐下來。
長命鎖在頸間垂蕩,被葉淮一把攥住。
金屬冰冷,卻比不上江荼手心的半分寒意。
葉淮的心裡猶豫不決。
江荼的實力,他是見識過的,一隻手就能將二階修士摁在地上打。
如果真的要害他,他根本防不住。
何必這麼大費周章,用長命鎖做媒介?
他看這長命鎖,是江荼親自用靈力雕飾,再送給他的。
換言之,這是江荼的貼身之物,而貼身之物,葉淮聽說,向來隻送給重要的人。
...會不會是他錯怪了江荼?
葉淮抱緊雙膝,看著連煤油燈也沒有的房間,家具的輪廓在黑暗中宛如食人惡獸,叫他根本不敢起身也不敢靠近。
也不知道江荼是怎麼麵不改色踏進去的。
他打算就在這裡坐一夜,等天亮了,再爬到床上去。
一路的恐怖場麵在葉淮腦海中反複重現,後頸好像又開始發癢,仿佛有人對著吹氣。
床頭貼著的字畫,好像兩幅招魂幡。
床底這麼黑,若藏了個人,他也發現不了。
葉淮琥珀色的眸子中略過一絲糾結。
他摸了摸長命鎖。
溫度變高了,但更像是因為長久接觸皮膚,而被人體溫暖所致。
葉淮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
...他才不是害怕了,怕到要去找江荼。
是長命鎖自己發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