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的時候,郗歸正在校場看北府軍演練。
謝瑾不確定郗歸是否願意讓自己接觸關於北府軍的一切,所以並未貿然前往校場,隻在附近的裡巷邊等候。
見到郗歸的一瞬間,他快步向前走去,想擁她入懷,卻怕旁人誤會郗歸輕薄,於是隻好按捺住內心的衝動,輕輕喚了一句“阿回”。
郗歸粲然而笑:“你來啦?上車說吧,伯父在家等我們用夕食呢。”
謝瑾嗯了一聲,隔著衣袖握住郗歸的小臂,扶她登上牛車。
“這樣大的風,怎麼不在屋裡休息?”上車後,謝瑾心疼地握住郗歸冰涼的手,將之貼在自己的脖頸邊。
“江北怎樣了?”郗歸急切地問道,根本顧不上回答謝瑾的問題。
“劉堅他們渡江之後,北秦的軍隊便藏了起來。當日司空於江北抗胡,打出了高平郗氏的赫赫威名。此次軍隊甫一渡江,江淮之間的百姓便無不興奮鼓舞。苻石的部下想必也聽聞了此事,想要觀察觀察形勢。”
郗歸聽了這話,不由眉頭微蹙:“渡江的將士都懷著大戰胡虜的心思,想要打出一個風風光光的首戰。如果時間拖得太久,隻怕士氣會有所鬆懈。”
早在春秋之時,曹劌就說出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名言,肉體凡胎畢竟不是精密設置的機器,倘若沒有勝仗的滋養,很難長久地將士氣維持在峰值。
謝瑾並非不懂這個道理:“謝墨已經派出了不少斥候,十日之內,北秦若是還沒有動靜,他便會伺機而動,派出劉堅等人,主動圍殲北秦軍隊。”
郗歸點了點頭,稍稍放下心來。
她早已叮囑過劉堅,渡江後的第一戰,不求範圍多大、殲敵多少,隻求一個捷訊,最好是以絕對的優勢兵力,圍殲敵一小部,以求振奮士氣。
第一批渡江的兩千人,都是校場上的精銳,也曾在剿匪中實踐過這個原則。
對他們而言,小範圍的殲滅戰想必不成問題。
校場距離府衙不遠,說話之間,牛車已在院中停下。
婢女們下車打簾,謝瑾一路摩挲著郗歸蔥管似的手指,此時終於按捺不住,輕輕吻了吻郗歸的手指。
郗歸瞪了他一眼,當先下了牛車。
謝瑾笑著跟上,隔著重重寬袖,緊緊握住郗歸的手。
郗聲知道年輕夫婦之間的熱切,是以雖然不喜謝瑾,也瞧不上他分彆幾日便巴巴追來的行徑,卻還是沒有多加耽擱,禮節性地共用夕食之後,便將時間留給了夫妻二人。
謝瑾知道郗歸的心事,所以並不著急親近,隻是攬著郗歸靠在一處,一邊摩挲著郗歸的發絲和手指,一邊絮絮說著關於市馬、徙民二事的看法。
“聖旨已下,琅琊王不日便將渡江,與拓跋氏商議市馬之事。隻是桓氏那邊,還需再行商議。聖人好不容易得了個提升司馬氏威望的法子,是決計不希望西線也買來馬匹、分了琅琊王的功勞的。”
郗歸沒有說話,謝瑾很清楚,關於蜀中建昌馬一事,郗歸絕無讓步的可能。
可他還是問道:“阿回,我們可以稍緩一些嗎?等拓跋氏的馬匹到了江左,再與桓氏聯係,換取益州的建昌馬。”
郗歸側身看向謝瑾:“玉郎,你告訴我,司馬氏憑什麼為了他一姓的名聲利益,讓前線的將士苦等?你覺得這合理嗎?朝堂之上,你儘可以籌謀權衡,可我絕對不會同意。台城若下了聖旨,我便是奉皇命行事;可聖人若想阻攔,那就隻好讓他接受木已成舟的事實了。到了那個時候,難堪的隻會是台城,而絕非京口。”
“桓氏到底身份尷尬,阿回,你何必非要再跟他們沾邊?”
“是我非要牽扯桓氏嗎?”郗歸一把推開謝瑾,坐直身體,“你倒是說說,除了益州和拓跋氏這兩條路,江左還能從哪裡買到戰馬?而除了荊州之外,又有誰能將建昌馬運至建康?人人都知道戰馬的重要性,拓跋氏就算願意與江左互市,也絕不會為我們提供太多馬匹。難道你要讓江北的將士站在地上,等著被胡人的鐵騎踐踏嗎?還是要讓他們跑著去搶胡人的戰馬?”
郗歸冷笑著說道:“你這麼為司馬氏著想,少度知道嗎?他知道他敬愛的叔父,為了討好聖人,竟然願意讓他在前線苦等嗎?”
“益州戰馬並非隻能由荊州運輸——”
“你住口!”郗歸大聲斥道,“不由荊州運輸,難道要輾轉寧州,經廣州、江州,然後再運至揚州嗎?”
郗歸的聲音太大,南燭和南星尷尬地對視一眼,悄然無聲地退了出去。
“不會等太久的。”謝瑾早就知道郗歸的堅持,他並未覺得難堪,隻是還想勸說郗歸穩妥行事,以免招致非議,“江左缺馬由來已久,並不急在一日兩日。最多一月,琅琊王那邊必有消息。就等台城下了聖旨,再讓北府軍光明正大地去找桓氏市馬,好嗎?阿回,你在京口的作為瞞不了人,京口已經如此受人矚目,就不要再沾惹不必要的麻煩了。如此這般的神兵利器,如何能私下送與桓氏做交易?我知道你並無私心,可滿朝文武不會這麼想。太原王氏正巴巴地等著呢,你何必讓他們有由頭來尋你的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