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裡,白襯衫的紋理隨距離縮短越來越清晰。
“哥。”
梁恪言嗯了聲。
柳絮寧問:“爺爺回去了嗎?”
依舊是那個簡單的“嗯”字。
可有可無的客套話結束了。
柳絮寧低頭看著路邊的雜草,右腳腳踝動了動。
她站在梁恪言麵前,因為從小練舞的緣故,肩背挺得筆直。炙熱的陽光烘得她雙頰微紅,飽滿的額頭和小巧鼻尖上冒著細汗。
兩手背在身後,在人來人往的公共場合都顯露出拘謹。
梁恪言看她一眼:“回家吃飯。”
柳絮寧猛然抬頭,眼裡劃過一絲沒有掩藏好的抗拒:“我要參加晚上的迎新晚會,今天住學校。”
梁恪言忽略那分抗拒,目光筆直落在她腳踝處:“這樣也能跳舞嗎?”
柳絮寧沒聲了。
沉默的空隙裡,梁恪言打開門,手肘撐著車門沿,另一隻手的手指屈起,緩慢敲了敲門頂提醒。
柳絮寧低頭,坐進副駕駛。
車往青大西門口開。
彼時那女生正和室友手挽手朝寢室走,一瞥眼瞧見坐在副駕駛的柳絮寧,又看了眼車牌,就是梁恪言的無疑。
“那不是視傳一班的柳絮寧嗎,她為什麼……”女生疑惑。
室友回答得隨意:“梁銳言的妹妹,可不就是梁恪言的妹妹嗎,搭一下車無可厚非。”
“他們看著也不像兄妹。”
室友笑帶深意:“他們家的事情,哪裡說得清楚哦。”
自古以來,豪門秘辛總是令人費解。比如,居然真的會有位高權重的男人願意收養初戀與其他男人的孩子,並視如己出。
車外街景流轉。柳絮寧坐在車內,和舞蹈隊隊長講明了自己腳崴的事情,隊長讓她好好休息,她的位置會由替補替上。她隨後又和胡盼盼說今晚不住寢室。
發完消息,手機恰好沒電,自動關機。
柳絮寧心中懊惱了一下自己為什麼不充滿電再出門,手指在漆黑一片的手機屏幕上亂敲。
還沒到下班的高峰期,跨海大橋上卻開始擁擠。
梁恪言摁下車窗,指尖點著方向盤,偶爾看她一眼。
皮膚白,側臉上的絨毛似飄落下來的柳絮,臉型弧度流暢,鼻梁瘦而窄,深色的瞳孔被斜射進來的夕陽染成茶色。
她突然抬手,抓了抓自己左側的碎發。手臂順理成章地遮擋住他觀察她的視線。
梁恪言看見她左手上的手串,想起自家弟弟手上也有一串,戴了很多年。
倒是專情,這麼多年了,兩人都沒換過。
三十分鐘的車程因為堵車,開了足足五十分鐘。
開進雲灣園,車速變慢,駛過栽種美洲茶的拐角,到最裡麵的獨棟花園彆墅停下。
地上車庫內停著兩輛車,沒有空位。
知道梁恪言要開到地下車庫,柳絮寧先下車,剛走了沒幾步,脖子突然被一隻手臂從後環住,高大的身軀從背後擁上來,炙熱的氣息噴薄在她耳後,又即刻退開。
似乎是剛用水衝過手臂,連帶著柳絮寧脖子上都沾了濕意。
“梁銳言。”柳絮寧不用看便知是誰。她站在原地,平靜地看向身旁。
梁銳言此刻笑得正得意,背著個黑色的斜挎包,右手拿了兩副羽毛球拍,白色T恤被汗水洇薄幾分。待柳絮寧把頭偏過來時,他把手上的水彈向她的臉,又隨手摘過攀附在拱形門上的爬牆月季花瓣丟她臉上。
柳絮寧不輕不重地錘了下他的肩膀。
梁銳言這時才問:“晚上的迎新晚會,你不是有節目嗎?”沒等她回答,他又覺得奇怪,“誰送你回來的?”
柳絮寧頭往後看,梁銳言順著她的視線,透過半降的車窗看見了梁恪言,他旋即露出一個笑:“哥!”
梁恪言點頭以做回應。
柳絮寧視線隨梁銳言的手而動,她捏住他的右手手腕:“你怎麼又戴在右手了?”
左手寓意健康,吸納福氣,右手則寓意聚財。
梁銳言說:“你戴左手,我戴右手。你身體健康,我賺大錢給你花,完美。”
柳絮寧不由笑:“上學期掛了兩門,畢業都難,還想賺大錢。”
她往前走,梁銳言又從後麵貼上來:“瞧不起誰呢,補考肯定會過的。”
梁銳言習慣性去扯她辮子,今天卻隻抓到一個丸子頭。柳絮寧仰頭和他說話時習慣性把碎發勾到耳後。
花園彆墅外的牆壁在今年年初重新修葺設計過,潔白無瑕,爬牆月季攏成的粉紫色層層疊疊,她和梁銳言站在門前。空氣中,金色顆粒浮浮沉沉,氤氳得她的側臉輪廓柔軟,那笑容也生動勾人。
像極了所有青春電影中的序幕。
梁恪言收回視線。
·
走進家門,林姨從鞋櫃裡拿出兩雙拖鞋。剛換上居家服的中年男人正好下樓,瞧見柳絮寧,朝她淡淡一笑,又看見梁銳言身上那件臟兮兮的短袖,免不了一番訓斥。
眼前這人,就是梁安成。
五歲那年,江虹綾帶她去少年宮學舞蹈,意外遇見了梁安成。
那一年,距離梁安成的發妻因病去世已經兩年。要一個男人為他曾經深愛、如今死去的妻子守身如玉比登天還難。兩年,足夠賺來圈裡的一句“深情”。
他和江虹綾愛意複燃,迅速墜入愛河。好景不長,半年後江虹綾因病去世。梁安成起了收養柳絮寧的念頭,礙於兩人的年齡差沒有到四十周歲,梁安成拜托父親梁繼衷和母親許芳華收養柳絮寧,沒有意外地被拒絕。
梁安成讓柳絮寧安心,表示一紙薄薄戶口不代表什麼,他會承擔起照顧柳絮寧長大的責任。
也是從那一天起,柳絮寧搬進了梁家。
初初搬至雲灣園時,柳絮寧和梁銳言正是讀小學的年紀。梁安成公司事務繁忙,常要應酬。這個年紀的孩子同處一個屋簷下總歸是落人口舌,況且梁安成收養柳絮寧這事兒在圈子裡早就惹起軒然大波。
梁安成喜歡先斬後奏,梁繼衷更是將麵子看的比天大,話既已放出,再不情願也不好出爾反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