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該明白的。
許婷:“好低級的宣傳詞,什麼時候營銷話術能換種思路?”
“我也覺得。”柳絮寧點頭,又看到胡盼盼巴巴望著她,她歎氣,“知道了。”
胡盼盼即刻喜笑顏開。
周末一早,柳絮寧換好了衣服,準備象征性地和梁恪言報備一聲,卻被阿姨告知他昨晚就沒回來。
沒回來也好,省的她特意再和他報備。
現代繪畫展坐落在青城藝術中心的二號和三號展廳。今天是開展第一天,展廳的長廊外站著許許多多的記者,架著長槍短炮。
“看看人家的裝備,再看看我的。”胡盼盼盯著自己手裡的相機,感歎了句。
許婷安慰:“想開心點,人家拍的是畫,你拍的是你自己,這兩者價值天差地彆,你這個檔次的相機夠了。”
胡盼盼不服:“喂!”
許婷得了便宜開始賣乖:“安靜啊,彆被當成沒素質的人轟出去。”
胡盼盼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該畫展為群展,整個展廳設計以時間為推進點,彙集1960年至2020年期間藝術風格相似的傑出畫家的名作,有一些圖柳絮寧都曾在教科書上見過。
如果說喜歡跳舞是在江虹綾的逼迫下畸形扭曲成愛好,那麼對於繪畫的喜愛就是天然。柳絮寧是那一年的高考狀元,top院校是供她挑選的存在,但她心心念念的就是青城建築院。
高考結束那天,梁安成帶著梁銳言與她去和自己的幾位老友吃飯。她還記得那家法餐店,在某軟件上顯示人均八千,柳絮寧覺得是自己高考複習太累了出現幻覺以至於多看了一個零,她眨眨眼,盈亮的手機屏上依然清清楚楚地寫著“8000”四個數字。純吃賣相的餐廳,居然人均要這樣可怕的價格。
後來她中途出門上廁所,偶然聽見包廂的低消。
比較的心態真是一劑強大而可怕的迷藥。
在更誇張的數字麵前,八千突然變得不值一提。
其實梁安成還帶兩人去過更貴的餐廳,這個價格的餐廳對梁安成而言連眼都無需眨。隻是長大懂事之後的柳絮寧有了對錢更為清晰的概念,於是變得敏感。
“小柳啊,過幾天要填誌願了,準備學什麼?”餐桌上的幾人原本正對著梁銳言的高考和未來大談特談,其中一個叔叔冷不防將話題轉移到她身上。
其他幾人也看過來。
柳絮寧拘謹地笑了一下,沒有說具體,隻表達了一個籠統概念:“我想學畫畫。”
另一個叔叔哈哈大笑:“這個好,跟你哥一樣,到時候畢業了也去留學讀研。”他大概是喝多了,舉起高腳杯非要和柳絮寧碰,“那我就提前叫你一聲柳大畫家了哈哈哈。”
“哦呦,留學是你說留就能留的?美術本來就是燒錢的東西好伐,再加上這留學,這費用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小姑娘一個人能承擔得起的啊?”身邊的阿姨笑眯眯地攔下那個叔叔的酒杯。
“你懂什麼?”
“我怎麼不懂了啦,這種燒錢的東西不是所有人都能讀的,也不是人人都能被叫一聲大畫家的咯。真喜歡的話麼,在家自己當愛好畫一下好咯,這麼大費周章乾什麼啦。小柳這一讀,又要麻煩老梁好幾年了。”
“不如學點跟起瑞有關的東西,畢業了直接進起瑞給老梁打打白工,就當回報這十幾年來住人家家裡白吃白喝了。”
這座城市的阿姨說話句句不離各式各樣的語氣詞。柳絮寧聽著長大,卻還是不習慣。
梁安成皺眉,語氣加重:“瞎講些什麼。”
那叔叔使勁使眼色,悄悄拍了下女人。
飯桌上都是人精,氣氛才不會因此變得沉重。
“你阿姨就是這樣,一張口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是的是的,都是開玩笑的,小柳不介意吧,阿姨敬你一個。”那女人笑著。
梁安成經常誇她是一個聰穎善良、懂事聽話,又擅長審時度勢的乖巧女孩。可惜了,她已經過了為此利他讚賞而倍感愉悅的年紀。
乖女孩接收到梁安成眼裡的深長意味,自然地笑著,舉起杯子,低手與女人碰杯。坐下的那一刻,她看見自己白皙的大腿上一道深而紅的指甲印,不知道是何時抓的。
藝術是一場需要深造的旅行,沒有得到過踏上征途的機會,真讓人遺憾。
·
“柳絮寧你腿還沒好,走這麼快乾嘛!”胡盼盼在後麵高聲喊她,又被工作人員提醒輕語。
柳絮寧沒回頭,全當沒聽見。她繼續沿著指示牌往裡走,三號廳的L4是展會的最後一個部分,名為“發展中的花樣年華”,往下是一群青年畫家的名字,柳絮寧大多陌生,除了第一行的那個——
梁恪言。
題為花樣年華,囊括近幾年來優秀青年畫家的作品。看得出這展覽偏愛梁恪言,將梁恪言自十四歲以來的作品一一展列。
旁邊是一張他的半身照,身穿白襯衫,像應付一件並不感興趣的事情,麵無表情,淡然望向鏡頭。
“嘖,這是真帥啊。”胡盼盼和許婷不知何時站到她身邊,低低發出由衷感歎。
“你哥有談過戀愛嗎?”胡盼盼問。
柳絮寧搖頭。
“這樣的人居然沒有談過戀愛。”
“我不知道。”柳絮寧頓了幾秒,“我和他其實不熟。”
胡盼盼對此無疑:“也是,梁恪言這人,長的很貴。”
許婷:“什麼意思?”
“你看啊,梁銳言就長得很接地氣,當然不是說醜,而是如果你努力死纏爛打他也願意跟你試一試,一起吃地攤燒烤逛七浦路購物街。但梁恪言顯然就不是,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起,這也嫌棄那也不屑,一看就很難搞。”
柳絮寧驚訝於胡盼盼居然分析得如此正確。
隻是胡盼盼的話題一向過得很快,她將目光落在梁恪言的作品上:“該說不說,他這天賦真是絕了。”
柳絮寧沒反駁。
“我上次聽彆人說,他好像要徹底進起瑞了,以後總該是他接手的。現在就這麼忙了,也不知道他以後還會不會畫畫。”胡盼盼說。
許婷剛想跟著感歎一句不知道,就見一直沉默著的柳絮寧開口:“這些畫是很出彩,尤其是他未成年時期的作品,個人風格明顯。”
這麵牆上最中間的位置,也是整層樓最中心最顯眼的位置,掛著梁恪言十六歲時的作品《流失沙丘》,印象派的畫風,色彩明亮,線條表現力極強。他就是憑著這幅畫拿遍許許多多的獎項,也是這幅畫讓梁恪言年僅十六歲就可以在藝術界名聲大噪。
“可他出國後創作的作品,就隻有匠氣,沒有靈氣。”
靈氣一詞對設計和創造來說太重要了。
當下的梁恪言,更像是畫不出個人風格,已到瓶頸。
“本科畢業之後讀商科,又選擇回家繼承家業,不再從事繪畫,他就能永遠在藝術界留下天才少年這個稱號。”然後將藝術界天才少年放棄繪畫接手起瑞集團作為噱頭。藝術界短暫哀歎一番他的封筆,轉頭就能抹乾眼淚將封筆之作以高價賣出,各家畫廊爭相代理,而起瑞則借著他的名頭,近來股票猛漲,勢頭良好。
每天晨間那個財經頻道的老頭子三句話離不開起瑞。柳絮寧吃早餐的時候有一搭沒一搭地聽了些,她不懂股票和金融,但是看得懂畫。那副在保利拍出的《夜色》作為梁恪言的封筆之作,價格登頂近兩年來的成交價。但單從畫來說,柳絮寧隻能粗俗評價——買下這幅畫的一定是個冤大頭。
她笑了一下:“他真聰明。”
也真功利,臨了還要物儘其用。這樣的人的確適合做個冷漠的商人。
胡盼盼啞然。柳絮寧這算是誇獎……還是嘲諷?
搞不懂。
“我去樓下等你們。”柳絮寧瞥眼看胡盼盼又是一番準備打卡的女明星架勢,便把那句“走吧”咽下。
她拿出手機看時間,微信裡跳出來好幾條消息,來自梁銳言,大多都是一些無聊的口水話,抱怨比賽訓練辛苦。
這一點苦都吃不了的小少爺。
柳絮寧低頭邊回消息安慰他,邊往外走。
前麵落下一道影子,有人擋住了她。她沒在意,順勢往左邊挪了一步,那人也往左邊挪;她往右,那人也往右。
柳絮寧煩了,抬頭時便看見一張笑得正恣意輕狂的臉。
“好久不見,寧妹。”穀嘉裕朝她挑挑眉。
柳絮寧眼睛驟然一亮:“嘉裕哥,你回國了。”
穀嘉裕和梁銳言性格相似,卻是梁恪言的多年好友。如果說梁銳言是同齡人中霸王龍一般的存在,行事霸道蠻橫,說一不二,那麼穀嘉裕和梁恪言就是這一群孩子中的領頭羊,也是梁銳言唯二懼怕的兩位。
隻是,有穀嘉裕在的地方,想必就有梁恪言。
果不其然。柳絮寧眼神一飄就看到了他身後那個顯眼的男人,他閒散靠著牆,修長手指握著機身。直到穀嘉裕開口,他的視線才從手機上挪開,慢悠悠地看向她。
那應該就是沒聽到了。
穀嘉裕衝著柳絮寧擠眉弄眼,眼裡帶著幾分揶揄和看戲。
柳絮寧被他看的心裡發怵,慢吞吞地挪到梁恪言麵前,生硬地打招呼:“哥,好巧。”
“不巧。”梁恪言說,“館長說在這裡給我留了展位,我順便來看看。”
“哦,那你什麼時候來的……”柳絮寧隨口問。
梁恪言沉默片刻,低垂著眼睫看她,咬字清晰又微妙:“隻有匠氣,沒有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