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摸不準新上司的喜好與習慣,那麼上班就如上墳。
Amanda此刻在上墳。
她抱著一疊待簽文件遞給梁恪言,然後看他麵無表情繃著一張臉坐在位子上簽名。
發什麼邪火,都要吃中飯的點來上班了,還有什麼不高興的?
Amanda把整理好的待辦事項彙報給他,又提到這幾天還有幾個飯局需要他參與。
梁恪言讓她安排好時間,撞不上的話便都應下。本科提前畢業的緣故,梁恪言碩士畢業至今已經兩年。他選擇的方向與梁繼衷所預想的略有不一,但梁繼衷很清楚,有些人一旦脫離了控製便很難再回歸原本的軌道,梁恪言便是這類人。既然如此,逆勢不如順勢。
他在背後悉心打點鋪路,讓梁恪言進了一家行業領先的谘詢公司曆練,主做ma並購。
長此以往,梁恪言雖然討厭這樣的應酬和飯局,但也知這些人際交往都是必要的。
“對了,幫我約萬恒的萬嘉麟。”
Amanda:“好的。小梁總,那我先出去了。”
梁恪言點頭。他一眼看見桌角藍白相間的小飛燕:“這個花——”
Amanda注意力隨他的視線而動。昨天她看出梁恪言不喜歡桌角擺放的玫瑰,從於天洲那裡問來了他的喜好,得知他喜歡小飛燕才擺放在這裡。
這花沒問題吧……
“花苞很難分出來,辛苦。”梁恪言說。
Amanda怔愣了一會兒,很快反應過來。小飛燕花苞很小,葉子又多,花苞藏在一堆綠色枝葉中,拉扯時要極度小心,她的確費了些許功夫。可是梁恪言既然知道,那必定是自己分過花苞的。
上墳狀態暫時停止。
“不客氣小梁總,這都是我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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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他要約萬嘉麟。”四十樓辦公層內,喬文忠姿態閒適地坐著,眼裡一派輕蔑之色。
顧長平呷了一口熱茶:“你現在還有心思管這個?再過幾天,你可就要被他一紙變動送回家頤養天年了。”
喬文忠:“我昨天和老梁打過電話了,這事兒不急,梁恪言他有什麼資格辭退我?我隻是可惜了我為萬恒費的那些功夫。”
顧長平臉色不變,心中心思卻翻飛。
費功夫?你能費什麼功夫,不就是借此把小女兒送進萬家的機會被突如其來的梁恪言截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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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柳絮寧準時站在學校西門口。夏日的傍晚也不失炎熱,她走到校門口之前又去小賣部買了杯奶茶,拿著做好的奶茶走了幾步又匆匆折回,再次下單。
差點忘記了,今天是梁恪言來接他。雖然她不願意和他獨處,他也不願意和她待在一塊兒,但先送他一杯奶茶,應該不至於給她擺臉色。
此刻刮著微風,燥熱不減,柳絮寧捧著兩杯奶茶坐在校門口前的大石墩上,低頭看蟻群架著一塊小蛋糕打她眼前走過。無聊的事總是引無聊的人入勝。柳絮寧出神地看著,連兩道響亮的汽笛聲都忽略了。
梁恪言坐在駕駛位,車窗半降。兩道鳴笛聲拉不回她的注意,他也沒再多摁,隻沉默地看她。
習慣性盤成丸子頭的長發此刻紮成了鬆垮的馬尾,微蜷的發梢落在鎖骨處,兩手拿著奶茶,無節奏地踮著腳,煙灰色的短裙裙擺隨之小幅度地晃動,像一尾自在遊魚。
因為從小練舞,柳絮寧無論做什麼都身板筆直,氣質極佳。
梁恪言偶爾會無意識觀察她。若以顏色形容人,那她是蝶翅藍,介於青,藍,灰之間。霧蒙蒙,像萬籟俱寂中一處下著雨的小島,叫人看不清楚。
柳絮寧就是在這時抬起頭來,和他視線對上的一瞬,朝他走來。
“哥,你想喝哪一杯?”柳絮寧在副駕駛坐下,晃晃手中的奶茶,問他。
梁恪言不喝劣質奶精兌成的甜膩奶茶,他啟動車子:“不喝。”
“哦。”就知道是這個答案,她還選了杯稍清爽的龍芽茉莉,早知道兩杯都該買她自己愛喝的口味。
簡單幾句話後,又是一路無話。
她就這樣被梁恪言送了一個星期。中途的某一次,柳絮寧對於梁恪言來接她的抗拒簡直達到了頂峰。
照例回家途中,因為沿途一段路正在施工,梁恪言繞了小路,柳絮寧隨意地一瞥車窗外,看見路邊支著的臨時彩票攤。
這也算是她的愛好之一。她的運氣向來不錯,20元的成本收獲500元的回報那是常事。所以此刻,她的眼睛倏然亮起。
“哎——開一下門。”剛說完,柳絮寧反應過來今天開車的不是梁銳言,她緩衝了一下,扭頭時有些討好地看梁恪言,“可以嗎哥哥,我想去刮個彩票。”
梁恪言看她一眼,隨即視線越過車窗:“概率不大。”
柳絮寧想,才看一眼就能說概率不大,他以為他這是什麼眼睛?這話裡的糊弄意味可太重了。
“不會啊,我經常中的。”
“概率問題。”
概率概率,又是概率。
柳絮寧麵上態度良好:“那沒準我就是幸運的那個。哥,你先回去吧,這附近就有地鐵,我到時候自己回來。”
話都說到這份上,梁恪言按下開門鍵:“買完回來車上刮。”
梁恪言看著她興衝衝朝那裡跑去的背影,無法理解,一瘸一拐成這樣了還能跑這麼快。
這裡停車五分鐘就算違章,梁恪言掐著時間,疑心他弟弟的這位好朋友腦袋裡沒有絲毫的時間概念,冷著臉下去逮她。
彼時柳絮寧正覺得自己今天倒了大黴準備再來一次,後腦勺一涼,跟著手臂就被捏住,梁恪言抬眼看了看她刮過的幾張彩票,一張都沒中。
意料之中,他毫不掩飾地冷笑一聲,拉著她往回走。
車裡,柳絮寧抿抿唇:“就想著再試一次來著。”
他又是一聲冷笑:“收收你的賭徒心理。”
梁銳言從來都不會這麼說她,隻會和她一起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然後兩人坐在燒烤店裡盤算究竟花了多少錢。
柳絮寧盯著手裡僅存的沒刮的三張,身旁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剩下三張,不刮了?”
柳絮寧沉默了一下:“不了,回家再說吧。”
不然掉落的錫箔弄臟他的豪車,說不準又要被他冷笑了。
梁恪言沒再開口。他原想和她說,再過兩條街就有個彩票店,這種擺在外麵的彩票攤上的貨都是拿店裡剩下的,中獎概率小。
後視鏡裡的她,垮著臉死死盯著車窗外,手裡還捏著那幾張沒用的廢彩票,顯然是在生悶氣。
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梁恪言沒這功夫管她。
柳絮寧掰著手指頭算,是不是痛苦的日子總是過得很慢,她以為經曆了半輩子,卻沒想到才不過三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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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學期柳絮寧的選修課是中外建築史,選擇這門課的原因無他,老師一欄寫著【錢明峰】三個字。
眾所周知,錢老師是整個建院最好說話,脾氣最好,最不常動怒的老師。每逢學期末選下學期的選修課時,整個建院和設計院都盯準了他的課。這次也是胡盼盼手快,一人操作三台平板,給一整個寢室都選上了這門課。
“你們要是沒選上,那我豈不是要一個人來一個陌生的教室上課,到時候連做個小組作業都完不成。”胡盼盼坐在最中間,一張嘴說個沒完。
許婷聽煩了,拍拍身邊的柳絮寧:“她話實在太多了,咱倆換一下。”
胡盼盼忙拉住許婷:“彆彆彆,她長這麼漂亮,坐我旁邊誰還看我啊。”
許婷笑容倏得收住:“所以我得坐你旁邊是吧!”她由衷感歎,“三年了,這情商是一點也沒長進,也就你運氣好碰到我這種室友。”
柳絮寧坐在最旁邊翻看外國建築史,順便分點注意力在那邊:“我也這麼覺得。”
和胡盼盼這樣的人相處,自在,又不自在。自在的點是說話做事無所顧忌,上午心生嫌隙下午這嫌隙就能因為對方的心大而自動愈合,不自在的點也同樣於此。
但總體來說,和傻子做朋友的感覺不錯。
她是,梁銳言也是。
錢明峰進來的時候,教室裡未安靜半分。他推了推眼鏡,笑著說:“這是看我好欺負,一群霸王龍都選了我的課。”
台下一陣哄笑,上課的氣氛被拉了回來。
錢明峰上課很有意思,講到某個知識點時還會談起自己在國外留學的趣事經曆,生動又不枯燥。整節課下來,教室裡氣氛活躍,睡覺玩手機的都沒幾個。
臨近結束,ppt上放著課後作業,是關於青城建築的調研。
“期末考試,我能拉就拉,爭取把大家都拉到及格線上,所以平時的調研和pre還希望大家給我一個麵子。”
有活絡的男生連聲叫著:“好說好說!”
下課後,柳絮寧三人往食堂走,一頓飯下來,約好了這周末的出行。胡盼盼翻大眾點評時恰好看到這附近的青城藝術中心在開展現代繪畫展。
“票價隻要280,反正調研的地方在附近,調研完去看看嘛。”許婷沒什麼意見,胡盼盼就開始軟磨硬泡柳絮寧。
柳絮寧舀了口湯:“你還懂這個?”
胡盼盼一臉理直氣壯:“你當我是去看人家的畫的嗎?小紅書說這裡超適合拍照,不打卡不是青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