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城輕輕躍起,像一縷輕盈的煙,嫋嫋地落在寺裡。
四周一片寂靜,這裡離正殿頗遠,剛才在圍牆外看不見裡麵有支起的屋脊,便知道不是什麼重要的地方。
最適合慢慢地看了。
鳳城將長幔撩至笠簷後,抬眼看去,是一排平矮的禪房。她輕輕皺了皺眉,掩了掩鼻。
這寺裡想是香火太盛,氣味著實有些濃重,籠罩得到處都是。她素來對氣味敏感,雲吊磐同是落在山頂,卻比這庵寺更似世外之地。
也罷,和尚和尼姑也是要入世的,不然怎麼渡這世間人。
鳳城慢慢踱步,禪房一片漆黑,想是都在忙道場的事。她想起當年初遇水銀,就是一個偶然,也不知她如今身在這個寺中的哪個偶然地。
是的,不從正門入,就是隨意起的意,又是刻意而為之。
就在這時,鳳城聽到“咚”的一聲,什麼東西砸在地上。
隨即便有個聲音在不遠處罵道:“都是些爛蹄子的東西,偏要使我來做這打水的粗活。”
鳳城閃到一棵樹後,凝神望去,一片漆黑中,有兩個光團,正直直朝這邊走來。她左右看看,才發現就近有一口水井,被圍著,卻是常使用的樣子。
那聲音又道:“偏你是個日日躲懶的,這回怎麼也被抓來了?”
同行之人回道:“打水不也是一份功課。”
這兩個都是女聲,罵人的那個底氣圓厚,倒是後來應的那個聲音飄忽,聽著氣弱。
鳳城隨著她們的走近,慢慢調整自己的位置,始終隱匿在樹後。離得近了,方才看清,這兩人各自捧著一盞燈,火光跳躍中可見聲如其人。
那二人似乎十分熟悉這裡的地形,隨手將燈放置在井旁。
“我說清竹,寺裡也不曾虧待你,怎的你一日比一日乾瘦?”
“心誠著,總想要獻些給大世,就什麼都不管了。”
二人說著就拉上來一桶水,水剛落地,仿佛硌著什麼,立刻就翻了,為了躲開潑地的水,兩人紛紛跳開。
“清竹,你怎的手不穩。”
“我以為師太你拿住了。”
“我拿住了你若不使力,可不得翻?”
“你拿住了我不使力,也翻不了吧?”
鳳城在樹後默默地聽著這二人鬼打牆似的對話,隻覺有趣。
“誰?”那個師太突然朝樹這邊看來,厲聲喝問。
鳳城左右看看,她自覺屏氣功夫了得,不至於隨便被人發覺,但看二人目光都落在這邊,仿佛是真的發現了自己。鳳城心中歎了口氣,從樹後走了出來。
離得近了,鳳城看到對麵果是站了胖瘦兩位姑子。
兩人皆是灰色禪衣。胖的那位衣裳嚴絲合縫地裹在身上,連寬大的袖袍也似厚重。她沒有帶僧帽,顯得光頭碩大,又滿臉堆積的橫肉,看著不是個心善的出家人。她身邊那個叫清竹的,卻是個麵色萎黃且瘦小的,袍子穿在身上空空蕩蕩,倒是像來乾活的,袖子被挽起,露出細胳膊來。
就在她打量這二人時,這二人也在看她,卻是直楞楞地不發一言。忽而這兩人越過中間傾倒的水桶,猛地抱在一起。那清竹被胖師太抱住後幾乎是被包起來了似的,恍如見到什麼厲鬼般,連頭都埋了起來。
“你……你、你……”那胖師太氣喘著,似篩糠的抖,好容易吐出幾個字來。
鳳城停住步伐,有幾分意外。她自認長相尚可,還挖過幾個見到她後輕浮登徒子的眼珠子,應該不至於會有人見到她這般反應吧。
那埋首的清竹仿佛緩過了神來,扭過頭來怯聲問道:“施主……是人是鬼?”
“前殿嘈雜,我來躲個清修。”鳳城繼續往前走,直到很近了,才淺淺笑道,“怎麼,寺廟還有女鬼出沒?”
如此距離,暖色的火光讓鳳城長幔半掩的容貌清晰的顯現出來,那二人仿佛又是看呆了,好半晌這才又猛得分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