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外的一尊金像上,一直垂眸看著下方混戰的秦暮辭微微勾起唇,抬手,動作緩慢地將那支溢散著濃烈黑霧的箭搭到弓弦上,緊接著對準了他的目標,帶著積壓近乎千年的惡意和一點未明的情緒。
“再也不見了……老朋友。”
他血紅色的左眸閃著妖冶的光,透漏出一股莫名的興奮,卻又仿佛有瞬間的低落。
刹那間,噬魂箭離弦。
裹滿邪氣的箭羽勢如破竹,穿空而過,剛反手擊退一個鬼麵人的北堂弈尚未有所察覺,餘光中閃過一抹紅,自陷入混亂起便一直圍繞在他附近的西陵楓落瞬間移到他身後,抬手撐起一道屏障。北堂弈下意識就要退開,還未等他有所動作,便驀地瞪大了雙眼。
秦暮辭一生之中最後悔的事,並非年少時被秦戮德威脅助他裡應外合間接害死慕流觴,而是此刻,他親手射出的箭,穿過四濺的鮮血,最終沒入瞬間閃現到兩位婚禮主角前方的蘇憶身體中。
那一刻分明轉眼即逝,卻又似乎很漫長。
不是幻覺,更不是夢境。
他看到了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個時間點的人。
蘇憶一直戴著的手鏈閃著微弱的光芒,幻化出一個虛幻的人形,那人在噬魂箭抵達的瞬間,張開雙臂將蘇憶牢牢地擁入懷中,遮得嚴嚴實實。
他大抵知道自己的行為隻是徒勞,卻還是固執地替她擋著。兩人藍白色的衣衫交纏在一起,就像他們兩個人,宿命糾纏,千年難斷。
秦暮辭親眼看著兩位故友一同被那支箭穿透身體,分明是該懊惱氣憤,腦子裡卻不合時宜地浮現出一個荒誕想法。
——慕二公子,當真是愛極了阿寒。
“對不起。”
耳畔終於又響起那道溫潤清澈的嗓音,早在手鏈有異動時便怔愣住的蘇憶下意識抬起雙手去回抱他,卻在觸及到對方身體時落了空。
和所有中了噬魂箭的人一樣,那道虛幻的身影撐不住再說什麼告彆的話,便逐漸消散於虛空。
隨著人影的消散,徹底失去光芒的手鏈從腕間脫落,蘇憶的雙臂還維持著擁抱的動作,來不及做出反應。
烙印在神魂上的碎裂感遲鈍地襲來,仿佛是終於承受不住那陣撕裂般的痛楚,蘇憶身形一晃,虛脫般向下倒去。
慕流觴,我好疼啊。
“姐!”遠處的蘇允猛然察覺到異常,瞬移過來扶住了虛弱無力的蘇憶。
僵直著身體不斷耗損靈力的蘇言啞然地看著自己的妹妹被噬魂箭刺穿,喉嚨裡難以自抑地發出一聲憤怒的低吼,他看到蘇允帶著蘇憶離開這裡,沒有分給後麵一臉錯愕的北堂弈一個眼神。
秦暮辭也在蘇憶離開時猛然醒悟,他方才,傷了蘇寒,還有……流觴僅存在手鏈中的一縷殘魂。他慢慢抬起手捂在了心臟的位置,一頭銀發隨他的動作不住晃動。
蘇言止住想要給他一掌的念頭,他知道,是裂淵陣的作用。
為什麼,是他刻意裝作不知道塵瀟假扮塵瀾進入藏書閣的,是他任由塵瀟和北堂弈看了記載著裂淵陣的古籍,分明是他插手塵間事,為何最後的反噬會落在憶兒身上……
蘇言體內的那股魔氣又開始不安分地亂撞,想要趁機脫離他的身體。蘇言周身的靈力隨他心境變化產生了劇烈的動蕩,附近的人都被影響到,仿佛瞬間被吞噬了力量,紛紛無力地癱倒在地。
在某一刻,蘇言突然警惕地感知到危險的靠近,他鬼使神差地轉過身,看到一支劃過虛空向他射來的箭。
噬魂箭離弦必碎神魂。
蘇言沒有產生自己會隕落的感知。
“塵瀟!”
蘇言隻看到眼前一個身影閃過,噬魂箭沒入那人體內,一個名字脫口而出,他下意識閃身過去接住向下墜落的青年。
前一秒耳邊還充斥著紛亂的世界驟然寂靜,蘇言無意識地將葉塵瀟緊緊攬在懷裡,跪坐在地上。
不知覺中,星淩戒中溢出的靈力儘數渡到葉塵瀟體內。
天空中的符文金光變弱了,開始逐漸消散。
布陣人身死,法陣要散了。
被催動著殺戮欲念的人終於恢複神智,眾人都錯愕地看著麵前的場景。
在噬魂箭即將消散的時刻,蘇言染滿鮮血的手伸進那團黑霧中,箭身重新凝結成形,化作一抹流光進入星淩戒中。
蘇言身上的靈力已經壓製不住地四處亂竄,周身威壓無意識釋放,在場無論哪一方的黑衣人都被迫停手,隨後,烏壓壓的人群跪倒了一片。
或出於壓製,或出於恐懼。
蘇言麵上染了血,目光冷得如冰,他強行凝聚著葉塵瀟即將支離破碎的神魂,他看到葉塵瀟身上有數十道傷口,有的還在往外冒血。他想,塵瀟剛才隻是去解決了自己的仇人,然後,立刻就來尋自己了嗎……
葉塵瀟眼神逐漸開始渙散,也已經看不清蘇言的臉了,隻能重複描摹著這個人的輪廓,一遍遍刻在心裡。
“其實…”葉塵瀟張了張嘴,才發覺自己好像已經發不出什麼聲音了,可他還是想說完,哪怕或許不會被人聽清,哪怕這些話明明不該說出口的,“你今日問的、我…如何能不動、心……”
蘇言眼底一片猩紅,他讀懂了他的話,可他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生命的流逝。
葉塵瀟難過地想,蘇言應該也不在意這些的,隻是因為他擅自替他擋下一箭,拿不準該如何對待自己。他拚儘最後一絲力氣抓住了蘇言的左手,手指微微動了一下,隨後是遲鈍的錯愕——星淩戒對他依舊開放著權限。
當意識也快要潰散到儘頭,他似乎感到臉上有些濕潤,他已經無法思考,是雨水還是誰的眼淚。
我想你乾乾淨淨,不許世人道你有任何汙點。
我想你忘了我,又盼你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