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塵瀟的身體在一點點消散。

蘇言執著地凝聚著那具破碎的身體，他恍然想到什麼，動作有些緩慢地將一枚戒指套在青年左手無名指上，這戒指與星淩戒相互感應，葉塵瀟的身形逐漸恢複如初。

蘇言歪了歪頭，清醒地感受著從胸腔傳來的刺痛感。

許多陌生的畫麵在腦海中閃過，尋聲之境，山洞裡的小妖，淩雲古界與他聲音相像的林聲……那是他受傷後溫養魂體時抹掉的一段記憶。

蘇言閉了閉眼，將葉塵瀟打橫抱起，聲音極冷：

“諸位怕是記不清了，本尊今日提醒一次，妄動我星淩閣者，殺無赦。”

他邁步走下台階，周身纏繞著的強勁靈力絞傷了靠近的人，一陣窸窣聲後，眾人自覺騰出了一條道來。

臨近了北堂弈的時候，他忽地側目看了他和身邊穿著婚服的女人一眼，眼神空洞，讓人難以捉摸這一眼的含義。

蘇言就這樣抱著人出了北堂皇城，隨即瞬移至星淩閣。

他離開前，隻當這是一次尋常的外出，隨手撈了件玄色外衫，卻又匆忙到忘了收起書案上的一份檔案。

回到星言殿時，蘇言身上那件寬鬆的玄色外袍已經徹底被鮮血浸透，染血的唇緊緊抿在一起，任誰都能看出他現在的心情十分不好。

懷中閉著眼的青年被他緊箍著摟住，那力道大得仿佛要將人揉進骨血。

這一日，蘇言離開後不久，三號就開始心神不寧，坐立不安，皺著一張臉找出了塵瀟最愛吃的餃子餡料，拿著鋒利的菜刀在廚房“咚咚咚咚”地反複剁餡，像是單純地發泄一樣。察覺到有人進門的時候，她探出頭，發現蘇言已經抱著人走到房間外麵了。

“主……”三號的疑問被咽回了肚子裡，她呼吸急促地眨了下突然開始泛酸的雙眼，目光寸步不離地跟著垂在蘇言身後的那隻手，上麵沾了很大片的血跡，邊緣處甚至已經有了逐漸乾涸的跡象。

是……塵瀟。

她沒有看到臉，但她就是知道。

人類心臟位置存放著的芯片，此時像是突然有了感知，一陣莫名熟悉的鈍痛傳來，疼得她眼前都有些晃蕩。

“三號。”平淡無起伏的聲音驀地響起，三號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喊她的人是蘇言。

許是一路上不曾開嗓說話，蘇言的聲音竟讓人覺得有幾分陌生和疏離。

“主人。”三號一臉憂色，急忙應道。

蘇言房間的門自動敞開，三號聽到他進去前留下一句，“請宿命過來一趟。”

不是請蘇淺閣主，也不是東方先生。

直到這一刻，縈繞了整日的不安與焦躁全部化作無法觸摸的悲痛，流遍了全身脈絡，帶來陣陣痛意。

三號不敢耽擱，迅速切斷了自己的情感交流係統，轉身朝外走時，眼睫上隻剩下一滴沒能及時滾落的淚珠。

三號是在星沐殿的圍牆外找到宿命的，彼時宿命手上正抓著兩串糖葫蘆，垂眸盯著牆根發呆，不知已經站了多久，山楂外麵裹的那層糖衣都快滴到他手背上了。

“先生。”三號拱手彎下腰，垂頭行了禮，“蘇言閣主請您過去一趟，急事。”最後兩個字自然是她自己加上的。

今日宿命眉心的印記是彼岸花的形態，血紅色的紋路，襯得他膚色更顯白皙。與前段時日相比，他的身量又高了不少，已經快恢複至成年人的模樣了。

他從盯了半天的地方移開視線，目光虛虛地在三號身上拂過，小聲嘀咕了一句：“又是急事……走吧。”他跟上三號急匆匆的腳步，咬下一顆拎了許久的山楂，將剩餘的收了起來。

三號在前麵引路，敲響了緊閉的房門，裡麵的人沒有動靜，她擔憂地轉向宿命，宿命吸了口氣，示意她退開。

“蘇言，是我，我進來了。”話音一落，他就不客氣地推開了門，三號在後麵亦步亦趨地跟著他，想看幾眼蘇言的狀態，但又被宿命一個眼神示意退出去關上了門。

三號鬱悶地深呼出一口氣，退守門外。

房間裡，宿命動了動手指，剛想布層隔音陣，轉念又想起這裡是星淩閣，用不著他多此一舉，便徑直走到屏風外的桌子旁坐下，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十分不見外。

屏風那頭，蘇言將人放在矮塌上，自己在邊緣坐著。

宿命嗅著茶香，也不說話，隻等蘇言先開口。

一支漆黑的箭突然飛到他眼前，宿命條件反射似的抖了下手，茶水灑了一桌子。

“……”宿命瞄著這支箭，挑了挑眉，“鮫人骨？”

蘇言終於繞過屏風出來坐到他旁邊的凳子上：“取自冥海的鮫人骨。”

宿命抬手將其收起：“止意也是才發現，冥海的島嶼上幾乎都埋過鮫人，很難察覺。冥海的靈氣沾了我的氣息，與外界不太一樣，加以煉製，鮫人骨確實能用作噬魂箭的材料。”

蘇言找他來不是興師問罪，而是有彆的問題：“今日戰亂，你可提前預料到了？”

宿命對此並未否認，隻道：“蘇憶也知道自己今日會死，卻不知道如何隕落。”

言外之意，他能預料到，卻非全部。

宿命看他狀態極差，有心想勸慰他：“你不是已經猜到，你的記憶缺了一段，葉塵瀟少時被一個老道士算過命數，那老道說他的存在是錯誤的，難道你就不想知道為何會有這一卦象？”

蘇言猛地抬眼：“那段記憶裡的人……”

宿命自覺多言，不再回答，然後就看到蘇言冒冒失失地站起身拉開門往外走，他不覺失笑，取出沒吃完的糖葫蘆又咬下一顆，酸甜味道，他想應該是好吃的。

記憶，大抵是最容易混亂的一種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