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一直知道獨孤瀟是個極為聰明的人，智多近妖，否則也不能在身陷囹圄之際還能借幾大家族之手除掉毒穀。

“是，”他假笑的麵具仍未摘下，“南宮薰連自己都救不了，還有功夫幫你，我覺得太有趣了，就往雪音果裡加了點東西，劑量少，沒人發現。”

蘇言麵不改色道：“多管閒事。”

沈知笑問：“在南宮皇城，你為何幫他？”

蘇言：“見色起意，你有問題？”

沈知蹙眉：“初次見麵時，你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楚瀟回顧了當時的場景，確實，蘇言的確沒看清他的長相：“所以那天你也在場。”

沈知惜字如金答道：“湊巧旁觀。”

“蘇言”不耐煩道：“你做這麼多，到底為了什麼？”

沈知目光幽深：“我想你死，然後變回從前那個守規矩遵禮法，不入俗世的星淩閣主。你忘掉獨孤瀟之後，我原以為你會變回最初的樣子，可你沒有，後來我們碰到和獨孤瀟容貌相似的葉衍初，你竟然還是會下意識關注，明明沒有記憶了。”

說著他嘲弄般笑笑：“我該早點除掉葉衍初的。”

楚瀟心中一震：“是你…害死了我爹……”

所以，俞文休隻是和沈知合作，真正的罪魁禍首……

楚瀟低聲說：“是我—”

“閉嘴！”蘇言厲聲打斷他的話，用力扣住了他的手。

“蘇言”麵色陰沉：“你怕是忘了俞澤還活著。”

蘇言接話：“大概也不知道他的行蹤，更不知他和東方俞的關係。有些事不便多說，但昭國戰亂是俞文休挑起的，這點我已確認過了，你不必拿這個來說事。”

“……閣主真是處處周到。”算盤落空，沈知麵上也不見慌張。

“蘇言”不欲再與他廢話，閃身過去甩出一擊，沈知抬手運轉靈力擋下。

幾息間兩人便過了數招。

沈知不擅長真刀實槍的近戰，更彆提對手還是蘇言。

果然，很快沈知便敗下陣來。

雪地上，“蘇言”單手持劍，劍刃虛落在對方脖子上，沈知形容狼狽地單膝跪地。

蘇言能預知到自己大限將至，作為他惡念凝聚而成的“蘇言”自然也能。

沈知：“妄海為我所創，阿言，你說在這裡，是以你的指令為尊，還是以我為先？”

“蘇言”輕笑，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俞文休應該同你說了不少星淩閣的事，但有一點必然不會說。”

沈知抬眸望向他：“什麼？”

不遠處的蕭暮已經穩下了心神，溫聲回答：“一千三百年前，星淩閣遭到人族襲擊，天階金羽火鳳涅槃之骨鍛造的噬魂箭出世。八閣主蘇陌，九閣主蘇湛神魂受到重創，至今未歸。小閣主蘇沐魂靈受損，無法參與星淩閣事務。”

他身份特殊，許多不可外傳之言的含蓄說法，他比蘇言更為了解。

沈知想到自己親手射向蘇言的那支噬魂箭：“所以呢？”

林棠冷笑一聲，幫他補充了一句：“俞文休和秦戮德聯手造成了如此嚴重的後果，可星淩閣並未追究。”

“……鮫人骨有問題？”沈知很快反應過來。

“蘇言”收回了劍，退開幾步：“否則你猜這次俞文休為何不與秦戮德合作，本尊說過，冥海不是你們該進的地方。”

沈知低聲道：“所以天道不止是星—啊——”

話隻說到一半，天際一道雷便朝他劈了下來。

蘇言拉著楚瀟退開些，輕輕歎了口氣：“看來俞文休又多瞞了你一點，有些話，不可說。”

沈知一手按著肩上的傷，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另一隻手攤開，掌心臥著一顆灰撲撲的石頭，他眸中含著笑，挑釁般看向蘇言：“阿言，你說若我帶著這顆淩幽石一起被雷劈死，與之同宗的獨孤瀟會不會也灰飛煙滅？”

蘇言神色一變，氣息沉了下來：“你在哪裡找到的淩幽石？”

楚瀟下意識蘇言手上的戒指，他知道自己那顆淩幽石在星淩戒內：“阿言……”

沈知欣賞著他鮮少發怒的表情，語氣森然：“前幾日我去找一樣煉器材料，意外進入了一個荒廢的時空，那裡有一座祭台，我在祭台上找到的。”

他將淩幽石舉到胸前，聲音裡攜著笑意：“阿言，祭台上是你的血吧，我也才知道，原來獨孤瀟的本體竟是淩幽石，難怪……不死不滅。”

不知他話裡哪些詞被判了違規，竟惹得天道接連降下了好幾道驚雷。

“……”蕭暮覺得他們都不用動手，沈知再多話就能把自己送走了。

遠處的雪地上忽而燃起烈焰，火蛇寸寸逼近，那一大片雪音果瞬息間燒成灰燼。

三號跟著孤致從其他房間過來，心知不是自己能夠插手的時候，麵容灰敗地退立在一旁。

孤致快步走向沈知的位置，將他攙扶起來。

林棠運起靈力，然後說：“他封鎖了妄海的出口。”

蕭暮望著快燒到眼前的火焰，輕聲道：“涅槃之火……”

這是俞文休死後，沈知在他的密室中取走的。

蘇言在久遠的記憶裡翻了翻，猜到這與那隻金羽火鳳有關，眉梢微動，心說這下不僅蘇宿要追究鮫人骨的事，他大哥也不會放過沈知了。

熱氣灼麵撲來，蘇言看了一眼對麵的“蘇言”，強悍的靈力撐起一道護陣，將他們幾人與烈火隔開。

看來他要借這涅槃之火一用了，沈知不足以傷他性命，天階金羽火鳳的涅槃之火卻可以。

生死於他而言皆是起點，亦是不可違逆的法則。

楚瀟似有所感，神色不安地看著他。

蘇言牽著他的手，低聲說：“我要補全神魂，涅槃之火是現在最合適的媒介，能大大縮短我的蘇醒時間。”眼下的情況可以說是意外之喜了。

“涅槃之火要穿透你設的屏障了。”林棠出聲提醒。

蘇言“嗯”了一聲，將防護圈縮小了一圈：“沈知，你留這個後手是打算讓我們給你陪葬麼？”

沈知推開孤致扶著自己的手：“你，南宮薰，你們所有人都覺得獨孤瀟最苦，可他分明比很多人都幸運。”

“主人……”孤致時刻跟著他的步伐。

蘇言突然閃現過去，沈知反手要擋，動作間手中的淩幽石猛地脫手。

孤致最先反應過來，撲過去截下了險些墜入烈火中的淩幽石。

蘇言一掌將沈知擊退，轉身看向孤致，後者下意識看了眼沈知。

沈知就立在屏障最邊緣處：“孤致，把東西給我。”

“主人，不能一錯再錯，唔——”孤致身形一滯，緊接著抱住了忽然發出刺痛的頭。

淩幽石被拋向半空，蘇言剛要動作，星淩戒便忽地爆發出刺眼亮光，即將被火舌吞噬的淩幽石瞬間化作流光，最後隱入戒指中不見蹤跡。

“……”蘇言張開雙手，表示自己什麼都沒乾。

之前楚瀟以為自己是借著淩幽石的力量才能保持神魂不滅的，直到沈知說出他的本體就是淩幽石。

對此他覺得像是意料之中，隻是蘇言平淡的反應讓他懷疑對方是不是早就猜到了這點。

蘇言走回原位，在最後的時間當然還是要和楚瀟待在一處。

涅槃之火幾乎將整個妄海燒了個乾淨。

蘇言知道那顆淩幽石不會引起什麼後果，但這樣稀世罕見的寶貝，他想順便留下等回去做個記錄，畢竟楚瀟那顆是絕對不能拿來做研究的。

他想要的已經拿到手，也就沒功夫繼續和沈知周旋了：“林棠，你和蕭暮先離開。”

在場幾位心思都深，在他提前警示過的情況下，不會毫無準備就來赴約。

林棠的確帶了件可以短暫割裂空間的法器，隻是對跨越者有諸多限製。

臨走前，他好心問了句：“你們沒問題嗎？”

蘇言輕笑：“當然。”

沈知目送林棠和蕭暮離開，似笑非笑地看向蘇言：“你們不走，還是說打算給我陪葬？”

“你想死在涅槃之火裡？”蘇言覺得有趣，想了下他大哥可能會有的反應，險些笑出聲，“你和秦戮德敢盜取鮫人骨，我自然是要送你去冥海接受審判。”

楚瀟明白了他的意圖，取出漓火劍交到他手上，蘇言持劍淩空劃過，星淩戒閃爍，一道漩渦狀的光幕出現。

在被動進入光幕之前，沈知問了一個問題。

“阿言，如果那天我比他更先遇到你，你會救我嗎？”

蘇言本不欲理會，卻又在最後一刻給了他答案。

“阿瀟是我上輩子求來的人。即便你口中的如果成真，我也還是會遇到他。”

楚瀟目光沉靜地望著他，無聲說道：“你也是。”

你也是，是我花了一生才求到的人。

十年，百年，千年，我們終會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