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和十五年春,京城顏家滿門抄斬,顏家忠烈,百姓為之慟哭,私立祠堂,供來人瞻仰。
那祠堂不過是一間茅草屋,風一吹便呼呼的響。可憐顏家一心為民,最後落得如此下場,前來吊唁的人也不敢大聲喧嘩,生怕招致禍患。
顏家父子善言,今上行為荒唐,不過是諫言幾句,便惹得今上大怒,下詔抄家。
這茅草屋外,來的都是貧苦百姓,除了一炷香,也沒什麼能給顏家。
這天屋外竟然來了位身份不明的貴人,身著繡金蟒袍,頭戴紫金冠,腳上一雙皂靴,正是當今太子陛下。
隨行的侍從見太子停下腳步,囁嚅著說:“這是百姓給顏家立的,裡麵沒什麼稀奇。”
太子端詳片刻,淡淡道,“顏家忠烈,本宮也該上一炷香,你們不願來,就在外麵候著。”
說罷便踏入屋內。
裡頭的既然是罪人,沒有侍從願意進來,都在門外眼觀鼻鼻觀心。
香案嫋嫋,太子站在堂前,正想取香。
沒想到屋內還有人,春寒料峭,這人卻一身素衣,勾出纖細單薄的腰身,她盈盈一拜,甚為虔誠。
太子心裡一動,問道,“姑娘可是仰慕顏家風骨?”
那少女終於回頭,烏黑的頭發,清亮的眉眼,略帶病容更顯得楚楚動人,隻見她又取了香遞給太子,“來者都是慷慨之士,何必再問?”
太子了然,衝祠堂也是虔誠一拜。接著他起身望著少女,“顏家忠烈,百姓仰慕,所以我前來吊唁,姑娘也是如此吧?有這樣見識的女子想必來自書香世家。”
顏思思怔愣片刻,點頭,“是啊,書香世家。”
太子感慨,“姑娘願意獨自前來,我自愧不如,我的伴讀,倒是怕來了被當個笑話。姑娘貴姓?家住何方?”
顏思思垂眼,“家——四海為家,我身體不適,請您自便。”說著便慢慢退開。
“姑娘獨身前來的光景甚為少見,可是沒有去處?可以到我府上借住,我一定好好照顧姑娘。”太子卻靠近一步,後麵的話說得太急切,內容又有些冒犯。
那少女怔住了,不像是高興,那神情更為複雜。
隻見她蹙眉思索片刻,還是搖搖頭,衝太子行禮告辭。
她這纖細的少女,便邁出了茅屋,外麵去風一吹就倒似的,走時冷得顫抖起來。
太子追上她,解下腰間玉佩,“姑娘,這是我的信物,姑娘若是想求人幫忙,就憑它來找我。”
正說著,少女又冷得顫抖起來,她匆忙接下玉佩,立刻頭也不回的走了。
太子兀自想著,他的承諾,價值千金,彆人知道了他的身份怕是要搶破頭,哪裡還需要像這樣巴巴的送?
可是他哪裡知道,這少女正是知道他的身份,才如此表現。
***
南亭代家,在京城紮根多年,鐘鳴鼎食之家,族內興旺,幾支皆有子弟考取進士。最為出色的,還屬嫡長子代望。不僅生得芝蘭玉樹,且才華橫溢,初入仕途,已經得到了今上賞識。
代府修得雕梁畫棟,層台累榭,氣勢恢宏。代望下朝回家,早有丫鬟飛奔而來,為他收拾撐傘。
代望渾不在意丫鬟的討好,接過傘便讓丫鬟回去,獨自轉過院內芙蕖堂,穿過抄手遊廊,轉進幽深的院子裡。
裡麵放著一張簡單的木桌,和代府極儘奢華不同,這兒的東西可以稱得上是簡陋。
一枚玉佩放在桌上,少女正托腮蹙眉。
代望收了傘,把傘放到一邊。
“顏思思,怎麼今日這幅表情。”
顏思思終於看他一眼,那雙清亮的眼睛已經變得紅腫,溢滿了秋波剪剪的淚水,這麼一望,好像戀戀深情。
但是那是錯覺。
少女已經痛哭完了,眼睛裡隻餘下恨。“我今天見到了太子。”她咬住嘴唇,幾乎要咬出血,“我幾乎忍不住就要,就要——殺了他。”
此刻那雙眼更為溫柔,好像情人般繾綣。
“代望,他還來吊唁我的父親,他知不知道是他的父親,殺了這麼一個百姓愛戴的人?那是我的父親。”
代望一言不發,輕輕的把手放到少女的發頂上,像梳理鳥兒的羽毛一樣撫慰她。
她逐漸平靜下來,一指桌上的玉佩,“太子似乎對我有些想法,如果要以身飼虎,那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