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隻有兩頓飯,這日子過得還不如在簡巷,沈吟洲修窗戶時候頭暈眼花了片刻,定神之後方才瞧見院子裡走進來一個人。良室門口有郎衛守兵,輕易不放人進來,能如此悄無聲息進來的必然是個大人物。
沈吟洲修的是西南角房間的窗戶,很是隱蔽,他停下手裡的活兒,扒著窗戶默默看戲。
來人頭戴玉冠,身著窄袖錦袍,袍上有流雲刺繡暗紋,寬腰帶配有銀飾,腰間還係著一枚垂下的青玉佩,氣態似習武之人,模樣和晏錯有三分像。他一來,元青就恭恭敬敬地迎上來,道了一聲淮山王殿下,又去晏錯房門口裝模做樣的通傳了一聲。
在聽到“淮山王殿下”幾個字後沈吟洲就把耳朵給豎了起來,反派來了,實在又是一樁激動人心的事情。
晏錯的房門始終沒有打開,元青不卑不亢道:“我家殿下自從來了良室之後身體就不大好,貪睡了些,還請殿□□諒。”
晏旭一笑,笑得有幾分張揚狂悖:“兄長從小到大不想見我時用的都是這個借口,在我麵前他的身體幾時好過?做弟弟的關心則亂,難免要親眼見一見兄長才安心。”
說著就要推門而入,元青擋在他身前,微微彎著腰:“驚則氣亂,若是殿下夢中受驚,隻怕會傷了心膽。”
晏旭斜覷他,似笑非笑:“留吾娘娘是烏桓人,兄長有一半烏桓血統,想來身體應當壯碩如牛,沒那麼容易傷心膽。再者說,我亦通曉一些保氣的法子,若兄長當真是身體不適,我也好替他看看。”
這兩人嘴裡沒一句實話,沈吟洲扒著木頭聽得直搖頭。
就在他以為兩人還要再拉扯幾個來回的時候,從屋子裡傳來淡淡一聲:“子昇來了?元青,讓他進來,咳咳,我吹點風沒什麼的,頭疼幾日就好了,見子昇要緊。”
木門一推就開,連帶著細碎的風滾著未化的寒意也湧進來,屏風隔在兩人中間,晏旭也沒有要跨過去的意思,隻隔著屏風擲地有聲道:“我來隻是告訴兄長一聲,微生大人貪稅一事禦史府已查清,現下他已經下了廷尉獄,五日後腰斬。我想兄長與微生大人多年情誼,應該來告知你一聲。”
說是告知,語氣裡卻滿是勝利者的得意和輕蔑。
晏錯不言不語沒什麼反應似的,淮山王緊接著又道:“念著兄長與微生大人的情誼,我本想幫微生大人求個情,可惜此事證據確鑿,父皇勃然大怒,事情難有轉圜的餘地,兄長不要怪我。”
半晌,晏錯還是沒有動靜。晏旭眉頭一皺,跨過屏風,瞧見晏錯半躺在床榻上手撐著頭,眼簾緊闔呼吸勻暢,一幅小憩模樣。
晏旭怒意隱約浮上麵孔,又生生壓下去,叫了幾聲“兄長”,硬生生把晏錯叫醒。
晏錯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坐直身體:“你說什麼?”
晏錯不厭其煩又說了一遍,興致比之前略微消退了點,說完之後直直地看向晏錯,似是在等待著他的反應。
晏錯垂下眼眸做思考狀。
晏旭誤以為他是失落,心情大好:“兄長也不要太難過了,微生大人必然也不會願意看見兄長如此黯然神傷。”
晏錯抬起眼睛,似乎更不好意思了:“難過不難過的……好說,我主要想問一下,你一直喋喋不休的這個微生大人……到底是誰?”
晏旭動作一頓,臉上笑容僵了僵:“當年的太子舍人,微生塗,昔年在太子府陪伴兄長多年,聽聞兄長曾讚他‘千裡良駒’,兄長被囚良室之後這個微生塗又為兄長上下打點,兄長總不至於這麼快就把這個人忘了吧?”
“原來如此。”晏錯了然地點了點頭。
晏旭笑笑:“兄長想起來了?”
晏錯繼續思考:“還沒。”
晏旭:“……哈哈,兄長真是有意思。”
“有意思還是你更有意思,連我昔年太子府上的事情都如數家珍,可見王弟對我十分關心。既然如此,你也該知道當年我仁風廣被,門下舍人何止三千,又豈能人人都記得住?什麼‘千裡良駒’‘世間少有’這種話我沒說過八百次也說過一千次了。招攬人才嘛,不丟人,不過給他們增長點好名聲罷了。好比你小時候——”
晏旭麵色一變,大概知道對方要說什麼,想要製止未果,晏錯仍繪聲繪色地說了下去:“你小時候比不得其他家兒郎聰慧,三歲還不會走路,朝堂上針對你的風言風語多了起來,為了保護你,父皇不是也當眾讚你‘憨態可掬,行似幼犬,必是忠心耿耿之輩’。”
晏旭:“小時候的事情就不必多說了吧……”
“誒,得說,”晏錯欣慰道:“如今看來,父皇對你的誇讚一點沒錯。”
晏錯笑容滿麵,輕飄飄地吐出話語:“當犬還是你最會當。”
晏旭離開時麵色難堪,晏錯神清氣爽地說要送送他然後被斷然拒絕,晏旭隻冷冷扔下句話:“兄長有耍嘴上功夫的心思,不如想想怎麼從這良室裡出來。”
末了,氣度未改,忍著怒意離開。
房間裡的事情沈吟洲隻聽了個大概,聽出來一點兩人不對付的意思,和原著裡倒是沒什麼不同,這兩個人物後期鬥得你死我活,現在這場景也就算是個開胃小菜。
晏錯的目光跟著晏旭的背影,笑眯眯地。
“彆看他這樣,心裡肯定氣死了。”
之乎不知從哪裡飛到他的肩頭:“氣鼠啦,氣鼠啦。”
“你說他從小到大都說不過我,非要來招我乾什麼?”
之乎扭著脖子,和他的主人一樣很是滿意的樣子。
晏錯:“今日真是神清氣爽的一天……那邊那個扒著牆的大壁虎,在做什麼呢?”
沈吟洲指了指自己,歪了歪頭。晏錯閉了下眼睛,點了點頭。
沈吟洲從窗戶邊的陰影裡走出來。
晏錯和藹問他:“戲好看嗎?”
沈吟洲抿唇不語,晏錯並不打算輕易放過他:“我在問你話,戲好看麼,這麼簡單的問題也不會回答?”
沈吟洲:“好看。”
晏錯莞爾:“哪裡好看?”
沈吟洲:“你們兩一來一回,勢均力敵,很好看。”
晏錯麵露不悅:“你幾時看到我和他勢均力敵了?分明是我一直占領上風。”
沈吟洲:“我想淮山王有一句話說的對,殿下應該想想怎麼從良室出去,畢竟現在被關在這裡的人是你。”
晏錯眉頭青筋一動,幾欲跳動硬是給他壓了下去,眼波流轉間多了點耐人尋味的自我反省,他誠懇看著沈吟洲,道:“是我錯了。”
沈吟洲不解地回看他。
晏錯:“你還是適合去修窗戶。”
晏錯:“雖然你說的話還算實誠——”
“——但沒一句我愛聽的。”
“去吧,”晏錯做了個“請”的手勢:“回到剛才那個地方,繼續保持壁虎的姿勢,半個時辰內不要讓我感覺到你的存在,對我們都好。”
沈吟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