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還沒出戲嗎(1 / 2)

宮裡點了燈,宵禁,除了落雪幾乎什麼也聽不見。商王晏無拘睡覺時不能有人聲,因而整個含章宮在夜晚落針可聞,衛隊巡邏也是落步無聲,一步也不敢踏錯。即便是這樣的靜夜,晏無拘還是醒了。

“義安呢!叫義安進來!”晏無拘身著長袍,顧不得披發赤足這樣的形象曝露人前,隻紅著眼睛叫傅濯的名諱。

商王夜半醒來不是什麼好兆頭,距離他上一次夜半驚醒已有大半年,上一次傅濯不在,晏無拘發狂了許久,拿著劍殺了十幾名宮人之後才恢複清醒。

宮人小聲嘀咕:“快去通知傅常侍。”

“幸好今日傅常侍在。”

“彆說了,快把他找來。”

錯亂的腳步聲顯示來往的宮人已經慌了神,聲音讓晏無拘更覺得頭痛,他正要發作,聽得宮人小聲道:“傅常侍來了。”

傅濯的打扮不惹眼,穿著與品級高一些的侍臣沒什麼不同,頭上的巧士冠無珠玉點綴,是宮中隨處可見最樸素的那一種。可含章宮裡沒人敢輕視這個外表樸素實際上手掌大權又得商王信任的內侍。

商王看見傅濯,就像溺水之人看見浮木,他快步迎上前,嘴唇囁嚅道:“義安,義安,寡人又夢見她了,她勒著寡人的脖子不肯鬆手,她對寡人說、說……”

傅濯微微彎著腰,放低姿態:“陛下是夢魘了。”

對左右道:“把陛下今日的安神香拿過來。”

宮人把安神香取來,傅濯隻稍微一聞便知:“柏鈴的分量少了,今夜是誰點的安神香?”

一個青澀的宮女麵色如土的跪下來直發抖:“是奴婢,奴婢取香時不小心灑了一些出來,以為無礙的,沒想到、沒想到……”

傅濯沒說什麼斥責的話語,雖然麵無表情,語氣卻有一種讓人心定的味道:“重新取一份點上。”

宮女戰戰兢兢點上新的安神香,隨著香意飄散,商王的情緒也漸漸穩定,但還是抓著傅濯的手腕沒有鬆開:“不是香的問題,是她生我的氣,她質問我為什麼沒能照顧好我們的兒子,她還說我當初囚她如今又囚我們的孩子……”

“娘娘是不會怪陛下的。”

“不、不,你知道的,她恨極了我,甚至不惜拋下我們的子規,我總是不敢看子規,子規那雙眼睛和她太像,霧蒙蒙的,在慈悲嶺我第一次見到她,那雙霧蒙蒙的眼睛看著我……”

晏無拘年紀不大,不過剛到四十,正值壯年,此時卻像一個失智的老人反複說著一些語焉不詳的陳年舊事。

傅濯波瀾不驚地聽著,這些事情他很小就知道,這麼些年也聽了無數遍,他早已習以為常了。

待晏無拘說完想說的話,傅濯才緩緩道:“陛下,該睡了,再過一個時辰就該上朝了。”

晏無拘固執發問:“為何每次夢到她,她總是青麵獠牙,對我怒目而視。”

傅濯語調平穩:“是陛下想多了,娘娘生前從未如此過,娘娘待人從來和善。”

“是啊,能讓她生氣的人,大概隻有我。”晏無拘的神智一點點恢複,逐漸變成平日裡的帝王模樣。

傅濯說:“那是因為娘娘在乎陛下,隻有在乎才會生出嗔怒。”

“你說的真好,讓寡人的心情也變得好了很多。”晏無拘的表情開始變化,就像在追憶某種被他埋藏在記憶深處很久沒有取出來的東西。

“不過,”傅濯慢慢抬起眼睛,深邃如黑夜般的雙眸如同某種隱藏起來的野獸:“在夢中,娘娘那樣掛念小殿下嗎?”

一切又恢複到最寧靜的時刻,不知從哪來的風把紗帳吹得卷起一角,風褪去時紗帳一角也隨之落下,紗帳內的人靜默不語,恰似這一場北風凜冽無休無止的夜。

……

沈吟洲沒睡好,餓醒的。這種感覺實在令人久違,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吃不飽但又要長身體的青春期,說是青春期也沒錯,現在他這副身體可不就是十六歲的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說來慚愧,現實世界的沈吟洲因為青春期營養沒跟上身高隻停留在了175,在這書裡重長一次身體他希望能彌補這個遺憾。實在不行得去找李義師父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搞些乾糧,總這麼餓著肚子也不是辦法。

空著肚子刨著土,今日辰時未到晏錯的房門就打開了,晏錯今天起的比平時都早。

“彆刨土了,過來幫個忙。”晏錯伸了個懶腰。

沈吟洲抹了抹臉上的汗:“殿下叫我做什麼?”

晏錯:“今日大概有客人要來,進屋幫我搬點東西,布置一下,咳咳。”

晏錯說話有鼻音,臉頰兩側還泛著紅暈,末尾那兩聲咳嗽也和平時不一樣,聽起來不像是裝的。

沈吟洲走進:“殿下生病了嗎?”

“像是生病嗎?”晏錯問。

沈吟洲點頭:“像,殿下不應該不讓我修窗戶的。”

晏錯:“這就對了,彆說話,過來搬東西。你說要怎麼營造出一幅我懺悔不已每日靜思己過抄寫佛經痛苦不堪的樣子?”

沈吟洲:“……”

晏錯:“難道這很難嗎?”

沈吟洲幾乎無言以對:“……這……不難嗎?”

“算了,讓我想想,把這個畫像挪到正中間,把桌子挪到畫像下麵,把元青抄寫的那些佛經放上去,對,就這樣,再多放幾本書……那本世情小說就不要放了,放正經書。”晏錯坐在一旁,一邊喝茶水一邊用嘴巴指揮。

按照晏錯的指示搬好所有東西,沈吟洲張了張嘴:“好像不太對。”

愜意喝茶的晏錯捏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哪裡不對?”

“這個畫像,”沈吟洲道:“上麵寫著太乙救苦天尊。”

晏錯:“沒錯。”

“這個佛經,是《大般涅槃經》。”

晏錯:“正是如此。”

沈吟洲:“一個佛家一個道家,對著道家神仙的畫像謄抄佛經,這不奇怪嗎?”

晏錯放下茶杯擺擺手:“這倒無妨,今日來的人沒什麼文化,他看不出來。”

沈吟洲剛想問今天要來的那位“沒什麼文化的”客人是誰,就聽元青高聲通傳:“陛下到——”

沈吟洲麵色一僵,晏錯理了理衣袖,坐到畫像下桌子前,施施然拿起一支筆:“他來了。”

所以說那個沒什麼文化的人……沈吟洲儘量不讓自己往深處想,垂手站在一旁。

晏錯已然換上另一幅表情,一種沉悶的、死水無波的神態,他一筆一劃謄抄著佛經——好像那厚厚一遝真的是他親自抄寫的一樣。

晏錯安靜的時候看起來還是有些像樣的,如果他就這麼一直不說話該有多好。沈吟洲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有點想歎氣,大概想起了不久之前自己對這個人物心存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