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王進了屋,書裡這是個暴君,大大的壞,沈吟洲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欲和這個人物有目光交流。
晏錯放下筆,轉身對晏無拘行禮:“父皇。”
晏無拘托起他手臂,這是一個很親昵的動作,親昵到讓沈吟洲都開始懷疑把晏錯關在這裡的人不是晏無拘一樣。
晏無拘用手托起晏錯的小臂:“在做什麼?”
一句很尋常的寒暄。
“最近在謄抄一些佛法經書。”
晏無拘看向桌麵上厚厚一疊紙:“這麼多都是你抄的?”
晏錯頷首,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倒說了一個誤導性極強的話:“兒臣要學的還有很多。”
他的態度讓晏無拘很滿意,加上昨夜的夢境,晏無拘甚至難得的生出了一些內疚之情,他拍了拍晏錯的肩膀,卻避開晏錯看過來的眼神:“你有心了,這些不是一時片刻能做出來的。”
說完,晏無拘的眼神逃避似的在屋子裡隨意看了看,從桌子看到椅子,從椅子看到掛在牆上的畫。
“這畫……“沈吟洲的心提到嗓子眼,心想問題還是來了。
“……畫的不錯。”竟然真的沒看出來。
“你平日裡都是在這裡用功的?”晏無拘繼續問。
晏錯泰然自若淡淡一笑:“稱不上‘用功’二字,有時起得早些,就在這裡做做早課,用過午膳之後怕自己倦怠,也來這裡讀讀書。”
沈吟洲在一旁聽得像天方夜譚,晏錯?早課?讀書?怕自己倦怠?聽聽他說的是什麼,這幾個詞之間有什麼關聯嗎?真的會有人相信這種話嗎?
從晏無拘的表情來看,沈吟洲知道晏無拘信了,信得徹底。
晏無拘道:“你自小勤勉,不枉費我和你母親……”
晏無拘沒有說下去。
晏錯笑笑,什麼也沒說,給晏無拘倒了杯茶:“父皇,喝茶吧。”
茶水入喉,晏無拘皺了皺眉。沈吟洲平日裡喝不出來什麼好茶壞茶,看晏無拘的神色,大概明白這個茶水算是難以入口的那一種。
晏無拘皺著眉問晏旭:“他們平日裡就給你送這種茶?”
晏錯道:“於兒臣而言,已是很好了。”
晏無拘輕歎一口氣:“你還是以前雲淡風輕的性子,倒讓我懷疑,當年秋營一事是不是真是你做的了。”
聽起來他像是在要一個答案,當初牽扯進晏錯害得他被廢去太子之位的懸案,如今似乎隻要他說一句不是他做的,晏無拘就會相信。
晏錯卻依舊沒有正麵回答,隻搖搖頭說:“不重要了,咳咳,這兩年兒臣想了許多,人心真真假假叫人看不清,是是非非不過庸人自擾,不如我獨處於這間小小院落來得自在,咳咳,沒事,父皇不要憂心,兒臣身體無妨,咳咳咳咳咳咳——”
晏無拘將那小小的青瓷杯握在手裡磋磨,看著麵泛病態的晏錯,心中更生憐愛。
“子規,”晏無拘叫晏錯的小字:“近來我常夢見你的母妃,她說你過得不好,叫我來看你。今日你可以向我提一個請求,無論是什麼,父皇都滿足你,即便是從良院裡出來,我也可以滿足你。”
晏無拘意有所指,方向給晏錯指得明明白白。
晏錯沉吟:“我確有一件事,望父皇斟酌。”
晏無拘麵色舒展:“說。”
“兒臣雖關在良室之中,偶爾有人探望時也能知道些外麵的事情。前些日子子昇來探望我,說微生大人以貪稅之名被抓,不日便要處刑。我曾與微生大人結緣,此人剛正不阿,想來其中有其他緣由,望父皇重審此案,還微生大人一個公道。”
晏無拘眸色微微一冷,沒想到晏錯會提出這個要求。在他看來在這種地方多待一天都是煎熬,晏錯怎麼會放過這個讓自己出來的機會。
“你就要這個?”晏無拘冷冷問。
晏錯:“是。”
晏無拘:“你現在還可以改口。”
晏錯毫無悔色:“可兒臣彆無所求。”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晏無拘失了耐心,生出一絲惱意。將茶杯放在桌上,盯著白瓷上的一道裂紋久不作聲,那裂紋慢慢沁出水珠,不知是原本就碎開的還是他剛才捏得狠了。
晏無拘道:“既是你想要的,寡人就命人再審一遍。”
“多謝父皇。”
晏無拘待了隻有一盞茶的時間,不算長,就像隻是為了來問晏錯這一個問題的。沈吟洲不知道晏錯為什麼不利用這個機會出去,晏無拘暗示得這麼明顯,就快把“我來接你回家”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連他都看得出來。
晏錯這一下,算是不輕不重地打了晏無拘的臉。
沈吟洲走過去把破損漏水的茶杯換掉,換一個完好無損的斟滿茶水放在晏錯手邊,晏錯順手拿起,瞧了瞧,感慨道:“佛觀一杯水,四萬八千蟲。”
沈吟洲:“這是燒過放涼的滾水,沒有蟲。”
晏錯手一抖,茶水溢了些出來:“我這麼說,是為了讓你誇我有仁愛之心。”
沈吟洲看著晏錯沒說話。
“好吧,”晏錯:“我承認我還沒出戲,不過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不離開這裡,我還以為你會很好奇。”
晏錯盯著沈吟洲,沈吟洲眨了一下眼睛,晏錯繼續盯著他,沈吟洲領悟了其中的含義,默默在心裡歎了口氣,順著晏錯的心意問出口:“殿下怎麼不順勢提出離開良室的要求?”
晏錯義正詞嚴:“因為我高風亮節。”
沈吟洲:“……”
晏錯:“好吧我承認我還沒出戲。”
晏錯站起身,忽地身體搖搖晃晃一歪靠上了沈吟洲的肩膀。
沈吟洲幾近無奈:“……還沒出戲嗎?”
“這次好像不是,彆動,我頭暈得厲害。”晏錯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耳根,濕潤溫熱。
順著聲音看下去,沈吟洲看見了一張嘴唇毫無血色但兩頰紅豔異常的臉,這份顏色給晏錯的麵孔添上了一種攝人心魄的美,即便他連眼睛都沒睜開。
沈吟洲抬手碰上晏錯的額頭,手心下是灼熱燙人的溫度。
“殿下,”他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就說要修窗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