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月知道慎淑予在說什麼。她搖了搖頭,輕輕的小聲說了一句,不怕。
“清月,藥帶了嗎?”
黎清月點點頭,指向了自己的包。
慎淑予滿意的點了點頭,慈愛的看著懷中乖巧的女兒。
“清月,媽媽跟你說,如果旁人問起,你那是什麼藥,你就說是維生素。”一頓,慎淑予繼續說道:“媽媽沒有跟你溫叔叔說你生了病,清月,這和汴洲的家不一樣,沒有人會關心你生沒生病,疼不疼,隻會覺得你是媽媽的累贅,會不喜歡你。媽媽想讓你被彆人重新喜歡,畢竟我的小月,可是世界上最懂事的姑娘。”
“我知道了,媽媽。”
“知道了就好,對了,清月。你溫叔叔這幾天有點忙,過幾天會親自帶你去辦手續,媽媽征求你的意見,想要叫什麼名字?”
聽罷,黎清月猛然從慎淑予懷中坐起來,不可置信的看著慎淑予。
“改名?”
“嗯。”慎淑予麵不改色,隻是靜靜的看著她。
“媽媽。”黎清月的嗓音染上哭腔:“不改不行嗎?”
“不行。”慎淑予態度很決絕:“到了新環境,清月,你要和媽媽一樣,學會放下過去。”
黎清月眼睛漫上水色:“可是這是爸爸的姓…媽媽,我不改不行嗎?”
慎淑予沉默一霎,隨即也站起,一雙手,扶著黎清月的肩膀。
“清月,就是因為這是你爸爸的姓,所以在這個家裡,才要改。”
“媽媽…”
一滴淚滑下,黎清月微微上挑的歐式大雙桃花眼此時此刻掛滿了淚珠,眼尾發紅,年紀輕輕就一副人間絕色的樣子。
她胡亂抹了下淚,含糊道:“你忘了爸爸嗎…他才去世三年,媽媽你就找了彆人嫁,還要我改掉爸爸的姓名…媽媽,你真的一點都不留戀過去嗎?”
這下換慎淑予沉默了。慎淑予輕撫上了她瘦削的臉龐,濕濕的。
“清月,你相信媽媽,媽媽這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黎清月明顯不相信,她雖然性子柔軟,但也不是個傻子。
“媽媽已經失去了你爸爸,不能再失去你了…溫季舟答應媽媽,要是你姓了溫,能保證你以後的人生暢通無阻。”
“清月,媽媽可以受委屈,但你一定要過的好。媽媽不要彆的,媽媽隻要你每天開開心心,做你想做的事情,長大以後去見見媽媽沒有見過的更大的世麵。”
“清月,你體諒體諒媽媽,好嗎?”
慎淑予說完這句話後,黎清月脫力版坐到了地上。
慎淑予沒說話,黎清月也沒說話。旁邊就是行李,桌上是那頁攤開的書,窗外淅淅瀝瀝的雨還是沒停,就那樣一直下著,下著。
半晌,慎淑予看了眼手表,起了身。
“媽媽不強迫你,清月,你想好了就來找媽媽,媽媽就在樓下。”
黎清月抬眼,慎淑予身上套著的還是進廚房時要穿的圍兜,金色的,分不清是油水還是圖案。
黎清月忽然鼻子一酸。
以前媽媽在家裡,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她忽然,理解了媽媽的難。
慎淑予挽起頭發,就要踏出房門時,黎清月突然張了口。
“眠。”
溫眠。
“欸?”慎淑予轉身,以為自己聽錯了。
結果看見自己看起來那麼脆弱的女兒,臉上卻充斥著一股莫名的堅強。
“眠。”黎清月深呼吸一口氣。
“媽媽,我想叫眠。”
因為我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好,好!就叫眠,叫溫眠。”
慎淑予麵上露出笑容,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
黎清月緩緩走到慎淑予後麵,像往常一般,替她係好了即將散開的帶子。
慎淑予自聽到黎清月主動說要改名眠時,眼眶一下就紅了。
她眼神很複雜,最終還是輕輕轉身,緊緊抱住了她。
那餐飯吃的很安穩,慎淑予掌廚,很大一桌,黎清月端端正正的坐在左側桌子邊,對麵還有一副碗筷,瓷白的碗洗的乾乾淨淨。但是從一開始就餐,到最後保姆蔡姨收碗筷,那本該坐在那兒的人,始終都沒出現過。
黎清月上樓洗漱時,看見牆角上,好像高高懸置著一張薄薄的陳年舊照。放置的地方很高,黎清月本無意打聽主人家的私事,但不知什麼作祟,許是冥冥中注定,等黎清月緩過神來時,照片已經到了她手裡。
它已經積了厚厚一層灰,黎清月指腹輕輕擦去,借著遠處大廳傳來的燈光,相片上逐漸露出了少年意氣風發的模樣。
後麵傳來響動,黎清月回頭。
借著月色,少女微微低頭,恍然看見了那副碗筷的主人。
是個看著就囂張不羈的少年。
和照片上麵那張略顯稚嫩的臉,高度重合。
溫烆一抬頭,清楚的看見了站在高台之上的黎清月。
溫烆手上拿著不知道誰送的花,猛然愣在原地,黎清月也愣住了,兩人保持著詭異的姿勢,一高一低的對視良久。
月色朦朧,黎清月穿著薄紗連衣裙,長發披肩,高挺的鼻梁纖細的腰身,無不讓正值盛年的溫烆多想。
這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麵。
黎清月依舊很冷靜,隻是被發絲遮住的耳尖微微發紅。她把照片藏在身後,慌亂中儘量保持著淡定的情緒。
她有種,偷偷看彆人秘密,還被正主發現了的奇妙又尷尬的感覺。
溫烆吞了吞口水,彆扭著四處張望,就是不去看樓上的少女。
兩人僵持好半晌,溫烆沙啞著聲音,開了口。
“我是溫烆。”
話語間有種不容置喙的感覺,黎清月儘量用淡淡的語氣,接話。
“我大概知道你,我是黎清月。”
“你…你…你,你好。”
溫烆結巴,他似乎也感到不可置信,正過頭看向黎清月時,黎清月似乎在灰暗的月光下,看見了少年丹鳳眼下泛紅的臉頰。
寧城一中的風雲人物溫烆,遇事不驚,囂張不羈,惹得萬千少女瘋狂心動。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有一天竟也會因為看見漂亮姑娘而結巴,這傳出去估計會在寧城一中掀起軒然大波。
黎清月側身,與黑暗中摸到二樓燈的開關。她對這兒不熟悉,不知道哪盞是哪盞,隨手摁開了一個月亮燈。
所謂月亮燈,即燈光顏色和視覺效果,都如同月亮般。有月亮的高雅透徹,卻又不至於那麼難以分辨事物,視覺效果下能看清全部走廊。
黎清月向溫烆微微頷首,表示知曉,轉身離開,翩翩然走進了房間。
紗裙在照射下有些泛鐳射光,將黎清月整個人襯的清冷萬分,溫婉中帶著一絲不可捉摸的淩烈。
一眼,隻一眼,溫烆就看呆了。
黎清月走後,隻剩下他一人,腳踏在第一節台階上愣神。
好半晌,溫烆舔舔下唇,將花隨意散漫的隨手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脫下時尚的棒球服夾克,隨意的理了理頭發,上了樓梯。
他推開門,進到自己的臥室,整體都是黑白灰設計,沒什麼東西,整體看來,最多的就是一件件櫃子裡的衣服。除去這些衣服,倒活生生像個旅館。
隔壁一直空置的房間,如今住了一個活生生的人,還是一個讓溫烆一見鐘情欲罷不能的女生,溫烆半夜躺在床上,總還是有些許恍然。
他坐起來,用清水拍了拍自己的臉,抬頭望向鏡子。
他有點害怕,害怕這一切都是幻覺。
怕他其實根本就沒有回家,而是跟商熔幾個人出去喝酒喝多了,醉倒在卡座上做的一個幾乎真實的夢。
直到天光大亮,溫烆,就那樣盯著外麵的月亮,傻傻的盯了一夜。
那樣放縱狂妄的少年啊,在十五歲這年,第一次理解了一眼萬年這個詞。
他是寧城有名的小浪子。年輕,帥氣又多金,喜歡他的女生多到能排到□□,其中好的壞的都有,當麵和他告白的也不計其數,而每次淩白衣幾個看到了都會起哄。
他見過了花花草草,也曾流連於花紅柳綠之中,但從未對任何女性上過心,認過真。
他始終認為,這就圖一樂。
直到這晚,冥冥中,他沒有任何預示的,回了家,偶然撞見了月光普照之下,透明玻璃反射著月光,光線勾勒完美身線,鐳射裙邊,一顰一笑都好似娃娃般的少女。
有一刹,溫烆覺得,月亮和她相比,都好似黯淡了一瞬。
她太美了,不是片麵的美,而是從骨頭縫裡溢出來的,奪命的漂亮。
美到溫烆覺得,這輩子要是能得到她啊,定然無憾了。
那可是溫烆!從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的溫烆!
那樣放縱狂妄的少年啊,在十五歲這年,第一次,極致透徹的領悟了,一眼萬年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