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凡。”碧瑤喚道。
張小凡抬頭,神色有些局促和尷尬,“什……什麼事?”
碧瑤低頭想了想,道:“你心裡,對聖教中人,是如何去想呢?你可曾想過,你為何要去恨他們。”
張小凡道:“還需要言說麼?魔教中人陰險毒辣,好殺成性,殘忍狠毒,做下那許多惡事,自然是可恨的。”
“嗬,好殺成性。”碧瑤幽幽一歎,倒也沒有惱怒之意,“小凡,你何時何地,見過聖教中人殘忍狠毒,陰險毒辣。”
張小凡一窒,他自拜入青雲,空桑山一行是頭一回下山,往日裡關於魔教妖人的事,所聽所學多半是從田不易和諸位師兄處聽來,若說眼見為實,他卻是沒有見過,隻不過田不易所言難道還有假麼?這麼一想,雖然隱隱覺得碧瑤的話有些道理,可心裡還是認定她在狡辯。
“你沒有見過,對不對?”碧瑤微微笑了,目光空靈悠遠,好似在回憶,“可是我卻見過你們正道中人行凶的手段。”
她低頭,眉眼精致漂亮,“我六歲那年,娘親帶我回狐岐山六狐洞看望姥姥,孰料,遇上你們正道來襲,天音寺惡僧普方,舉手間滅殺數以千計的狐狸,那不過是姥姥閒來收留山林裡受傷的狐狸,日積月累,便多了些,連妖也未成,就慘死在天音寺手中,你可聽過生靈求死不得的哭聲麼?你可知道遭受滅頂之災的恐懼麼?正道聖教勢不兩立,天音寺要殺我,無可厚非,為什麼,要殺害那麼多無辜的狐狸?”
碧瑤聲音輕飄飄的,“他用浮屠金缽將整座六狐洞震塌,就像現在這樣,生生將我和娘親,姥姥三人活埋在地底。那是一個小山洞,因為有幾塊大石撐著,我們才能苟活下來,但姥姥傷勢過重,不久就去世了。娘親帶著我在那一片漆黑中痛哭一場,就把姥姥埋在那裡,我們被埋在地底深處,除了岩石間有滴幾滴水來,周圍便是一片堅硬冰涼的岩石。我很害怕,但娘親一直告訴我說,瑤兒不怕,爹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張小凡怔怔的看著碧瑤,她從來不曾說過這些,幼年在草廟村,他甚至沒有見她哭過,也沒有見過她撒嬌,嬉鬨,每日每日,不過是看著他們這些同齡人玩耍歡樂,她總是像一個外人。
“這裡永遠都是漆黑的,爹也一直都沒有來,我在那漆黑的洞裡,很是害怕,肚子又餓,不停地哭。我還記得,娘親在我身邊歎息著,把我緊緊抱在懷裡,不停地對我說:瑤兒不怕,瑤兒不怕,娘親不會讓你有事的,你爹一定會來救我們的!可是,爹還是沒來,我卻已經餓得不行了,一直對著娘親哭著要東西吃。娘親一次一次在洞裡找著,但從來都沒有找到過東西。到後來,我已經餓得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趴在娘親的懷裡□□。忽然有一天,娘親找到了一塊肉……我太餓了,什麼也顧不得,吃了進去,然後好象是舒服地睡了,好象那時,娘親也在黑暗中笑了出來。就這樣,娘親隔一段時間就給我找來一片肉,我就這樣活了下來,但娘親的聲音卻日漸無力了。終於有一天,我叫她,她卻沒有回答,從此以後,我就在黑暗中,一個人這樣等死。”
碧瑤的笑含著無儘的傷感和痛楚,原以為那些記憶在年複一年的日子裡會慢慢淡化,不曾想,隻不過是被藏在心底深處,每時每刻,那個時候的她,黑暗裡的自己,都在心裡角落的一個地方,被深刻銘記。
“你知道一個人在那裡等死的滋味麼?你知道娘親的屍體就在你身邊慢慢腐爛的氣味麼?你知道一個人永遠看不清周圍永遠生活在恐懼中是什麼樣子麼?你知道吃下親人的肉才得以存活的罪惡麼?你什麼都不明白。”
碧瑤搖搖頭,看著陸雪琪,又望向張小凡,“你們什麼都不明白。”
陸雪琪忽然開口道:“我五歲時拜入青雲,原是鎮上一戶人家的女兒,探親時遇上幾個魔教妖人,他們尾隨而至,以全村八百餘口人的性命生魂煉就陰毒的毒血幡,還想抓我去祭煉毒血幡中的魔頭,娘親慘死,爹爹受了傷,帶著我逃不出,眼見著就要被抓回,幸而碰見師父,師父殺了那幾個魔教妖人,卻讓一個趁機逃走,爹爹將我托付給師父,便隨娘親去了。”
她說的平淡,神色也很平靜,波瀾不驚。
碧瑤聽完,小心的問一句,“那天,是不是個雷雨夜?”
陸雪琪沒有回答。
碧瑤輕笑道:“說的沒錯,聖教內整日勾心鬥角,權力傾軋,稱不上大惡之人,也算不上是好人,前人作惡,後人還債。”
張小凡忍不住道:“碧瑤,現在懸崖勒馬還不遲,你若改邪歸正……”他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碧瑤是鬼王宗宗主之女,魔教才是她生存的地方,隻怕她眼裡,正道也不是什麼好的,如何肯,縱然她肯,正道的人怕是也不會放過她。
“小凡,我是鬼王宗宗主之女,更是副宗主,我絕不可能脫離聖教,與正道為伍。”碧瑤淡然道:“何況正道之中藏汙納垢,又比聖教好的了多少,不過一個是偽君子,一個是真小人。”
陸雪琪麵色如霜,沉沉的望著她,眼眸一片寒涼的寂靜,“你我道不同,若僥幸出去,必勢不兩立,到那時,他日你見著我,不必手下留情,我亦不會顧念甚麼情分,生死由天。”
碧瑤眼眶突然紅了一點,微微顫著湊近她,“陸雪琪,你想死,哪兒有那麼容易,我不會讓你死的,無論在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