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外邊看上去似乎不大，但置身其中，濃濃夜色籠罩之下，令人有漫無邊際之感，方才浩淼藍光分明已到林子邊緣，現下傷心花疾馳而去，倒是離那些許蒼藍越來越遠，已是瞧不見了。

忽地白光一頓，隻見林中空地上，有一個小丘，另外一側隱約有個入口，隻這小丘周圍儘是黑石，與漆黑夜色交融，便如隱藏了一般，若非三尾妖狐提點，旁人是絕難察覺。

碧瑤清淡的往洞口一瞥，“這地方真是隱秘，小池鎮的人在此地數十年，怕是也對這林子不甚了解，更不知這小丘之下彆有洞天。”

三尾妖狐柔聲道：“我與六哥也是偶然發現這處絕妙的所在，那鎮中居民並非不知林子古怪，滿月古井的傳聞，若是說給那些個正道人士聽，他們多半是不信的，凡夫俗子卻沒有那般定力，年年有不少人慕名而來，隻是不知何時，林子變得詭異凶險，更有不少人喪命，連屍骨都未找到，這才沒了人跡。”

“是麼。”碧瑤悠然一笑，眉眼精致漂亮，膚如凝脂，玉軟花柔，傷心花潔白光芒一襯，美的驚心動魄，“此地危險，一路過來，我已覺察到林中潛藏著十餘種強大妖物，更有幾個是我生平僅見，你與六尾魔狐，一個法力低微，一個重傷垂死，就不怕？”

三尾妖狐神色稍變，半晌，淒然道：“我和六哥如今已是窮途末路，天下之大，卻哪裡有我們容身之處，我們易到，焚香穀那些人也能輕易追來，凶險與否，又有甚麼區彆。”

碧瑤定然瞧她，三尾妖狐容色淡淡，微挑的眼角眉梢勾出彆樣的嬌媚風情，她言談皆是無望，可聽語氣卻無半分猶豫，天狐一族自焚香穀一役早已損失殆儘，她一個道行低淺的小妖帶著身受重傷的六尾魔狐日日東躲西藏，顛沛流離這許多年，竟無半分後悔。

“你不必在我身上有所希冀，我並無醫治六尾魔狐之法，我此來隻為與他做個交換。況且，你和他日夜相處，應當比我清楚，他近千年的道行早在九寒凝冰刺的寒毒侵蝕下毀了根基，現在不過苟延殘喘，已是回天乏術。”

三尾妖狐恍若未聞，黑石洞裡漆黑一片，半點光亮都無，她的身形都像消散在洞中，唯有柔軟婉轉的聲音輕飄傳來：“我知道，我怎會不知呢，六哥的身子一日差過一日，沒幾天好活了，我怕稍稍離開他片刻，就是生死相隔，他生生受了這三百年的罪，若是臨死之際身邊都沒有一個人，那他該多苦，若不是我分不開身，便也不至殺了那些愚人，露出行蹤。”

碧瑤默不作聲，半晌，問道：“你可覺辛苦？”

是了，這樣暗無天日的生活，日日倉惶逃竄，提心吊膽，沒有一天好過，她陪著六尾魔狐整整三百年，會不會覺得辛苦，

三尾妖狐奇怪的瞧她一眼，碧瑤臉上鮮紅的五指印記分外明顯，不知下手的人力氣有多大，過了一陣，竟是半分未消，好似更腫了一些，她低低一笑，道：“碧瑤小姐這般問，可是念著誰麼？”

碧瑤避而不答，目光平靜又平靜的落到遠處，唇角一扯，疼的僵了片刻。

“不苦。“三尾妖狐幽幽一歎，“他從未強迫我這樣過活，既是我心甘情願，怎麼會苦。”

她盈盈一笑，神情溫柔無比，“碧瑤小姐，若是他日，你遇到你的心上人，便會懂了。”

碧瑤一怔，細白指尖滑到腰間形單影隻的相思扣上，恍若漫不經心的攥了攥，冰涼的珠子悄悄劃過掌心，片刻後才慢慢鬆開。

她已經遇到她了。

黑石洞一入洞口，道路便是往下直入地底，坡度陡峭，宛如地底裂開的懸崖峭壁，比之死靈淵也差不許多，四周全無聲息，沒有一點活物的樣子，約莫行了半盞茶的功夫，前頭赫然出現一道斷崖，崖下漆黑一片，遠遠望去，似乎有幾點鬼火般的東西閃爍不停。

三尾妖狐道：“六哥在崖底一處熔岩活絡之地，洞中有許多早已存在的精怪妖物，我雖不知其究竟是甚變化二來，不過他們大多藏身洞中並不出來，是以我出入此地多次，一隻相安無事。”

斷崖直上直下，傷心花幽幽綻放，通透潔白，將斷崖周圍照了個大概，這裡到底比不了死靈淵，範圍有限，堪堪露出些許輪廓來，隻見斷崖山壁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洞口，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意外的有無數生物繁衍生息。

傷心花緩慢下行，待見到那些生物當真沒有威脅舉動，便逐漸快了，大約百丈有餘，可往下一探，黑洞依然深不見底，隨著碧瑤深入崖底，周圍溫度反而高了許多，傷心花忽然停住，已是到了地底，這裡寸草不生，到處都是黑色的堅硬碎石，麵前石壁上赫然有個巨大石洞，高十丈，寬七八長，裡麵漆黑一片，好似比外麵更暗淡了些。

三尾妖狐先一步走進，洞裡空曠寬闊，寂靜無聲，地上殘留著許多乾涸的鮮血痕跡，彎彎曲曲的，向裡蔓延而去，石洞內岔路極多，大概三四步就有一個，高的一人多，低矮的隻有一尺多高，洞口雖小，內裡卻大。

如此走了有一炷香時間，方位朝向已是亂的分不清了，引領的三尾妖狐彎腰鑽進一個洞口裡，碧瑤毫不遲疑跟進去。

熾熱的浪潮隨著明亮光線滾滾而來，周圍到處都是赤紅之光，熱浪滔天，四周石壁灼熱無比，隨著傾斜向下的狹窄甬道走到儘頭，赫然是一個巨大的地底岩洞，到處是熾烈通紅的岩漿，形成一個焦熱的熔岩湖麵，充斥整個岩洞，湖麵上不時有熱浪旗袍冒起，更洶湧處，竟如潮汐一般，翻湧不停。

岩漿湖中，連著上方甬道的儘頭，是一個高出兩尺左右的平台，靠近熾熱岩漿，幾乎熱到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方，有一個形狀圓潤的石窩，裡麵鋪著柔軟錦被，上麵靜靜趴著一隻白色狐狸。

它的眼睛閉著，仿佛在安然入睡，身子蜷縮，很是安靜。

漂亮的皮毛處，卷著它的尾巴，細小而漂亮的絨尾，均勻的分出叉來，一共六條長尾。

碧瑤一把攔住三尾妖狐，音色輕柔婉轉，神情似笑非笑，烏黑眸光瞬也不瞬的覷著她。

“三百年前若非他的母親一意孤行，偏偏要取那焚香穀的鎮穀之寶，你們不至淪落到這步田地，天狐一族也不會從此絕了，他身為人子，自然不恨，你也不恨？”

“不恨。”三尾妖狐答的乾脆，眉梢盈盈一挑，豔若三月桃花，春水微漾，“天狐一族雖然天賦異稟，可較人族這般得天獨厚，還是有所不及，我族全仗族主支撐，才能繁衍至今，她應下的事，傾族相報，有何不可。”

“不恨……”碧瑤低低呢喃一句，似是重複她的話，又像是隻說給自己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