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說來簡單,可如何能做,世人最在意自己生死,旁人如何,是好是壞,是富足是窮苦,與自己有什麼乾係,平白為了他人的事拚上自己的性命,到頭來一無所有,又豈能不恨呢。
就像正派和聖教,許多人並無血海深仇,甚至平生未得一見,卻要為那虛無縹緲的勞什子正邪之分生死相搏,都覺著彼此是當恨的吧。
陸雪琪恨她厭她,隻因她魔教的身份,不是麼。
熔漿灼熱的高溫似乎空氣都燃燒起來,好似每一步都能踏出火星,三尾妖狐渾然未覺,輕輕走到白色狐狸身邊,她的神情那樣溫柔,不聲不響的坐下來。
仿佛心有靈犀,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的六尾狐狸,如同剛剛從沉眠中醒來一般,尾巴微微晃動,隨後,它睜開眼。
黝黑深邃的眼裡,映出不遠處一襲天水碧衣裙的碧瑤,她亭亭的站在那裡,望著它,那樣陌生又熟悉的情緒一閃而逝,像是因為他,又像不完全是如此。
“小姑娘。”低沉的,透著幾分疲憊的聲音,緩緩飄散在灼熱的地底,“你到這裡,為了什麼?”
碧瑤展顏一笑,嬌柔婉轉,美不勝收,“我為玄火鑒,我是來找你要玄火鑒的。”
白狐橫過頭,瞧了瞧三尾妖狐,又轉過來,平靜道:“你來尋玄火鑒,雖是見我,目光卻不肯稍離她半分,想來,你也曉得玄火鑒在誰身上,我這般情景,你自取便是,何必呢。“
六尾白狐黝黑的眼瞳漆沉深邃,寂靜的,望著她,幽幽歲月,好似再漫長的時間,都在他麵前悄然放緩。
碧瑤輕然笑了,指尖一朵傷心小花,綻放潔白的細微光芒,漂浮不定的繞著轉一圈。
“我隻是來讓你死的瞑目,也算全了鬼王宗對遠親的恩義,你將玄火鑒給我,我可以去救你娘出來。”
六尾白狐霍然抬頭,渾身劇震,可隻抬著片刻,又疲憊的低下去,“我娘她……”
“你娘?”碧瑤淡道:“她被鎮壓在焚香穀玄火壇下,那處有一殘陣,八凶玄火法陣,若是你娘同你說過,你自然知道它的厲害,若是沒說過,也不打緊,左右不會好過便是了。”
六尾白狐閉上眼,身體微微顫著,卻再不說話。
三尾妖狐看他一眼,喟然一歎,伸手從懷裡拿出一件半個手掌大小的事物,呈圓形狀,外邊是一個碧綠顏色的玉環,青翠欲滴,玉環中間處,鑲著的是一片小小的似鏡非鏡,赤紅顏色的薄片,中間更雕刻著一個形狀古拙的火焰圖騰。整個事物,那玉環倒占去了大半,而在玉環兩邊,還各有一道紅色絲穗,係在環上。
焚香穀無上奇寶,玄火鑒。
她道:“大哥,碧瑤小姐說,焚香穀的人來了,小池鎮……小池鎮也找了人來除妖,她是鬼王宗的人,她不必騙咱們。”
六尾白狐依然不言不語,若久,安靜的睜開,望著她。
三尾妖狐燦然一笑,百丈深淵之下,這樣一個熔岩沸騰燥熱的絕地,前無退路後有追兵的絕境之下,她竟絲毫懼怕也無,真隻覺得不管是生是死,能留在他身邊,便是世上極讓人歡喜的事。
“大哥,整整三百年了,從我修道小成那日,在狐歧山遇見了你,從那以後,我就跟你走了。天涯海角,六合蠻荒,從此暗無天日,從此日夜擔憂,被人追殺,我從來都不曾後悔過。今日,早晚都是要來的,她能幫你了卻這樁心事,也是再無遺憾罷,我們死在一處,永遠也不分開,可好麼。”
六尾白狐趴在石窩裡,空寂的沉默凝聚了岩漿翻湧沸騰的劈啪聲響,恍惚周圍的世界,所有的聲音,都在這短暫的時間裡,突然變得遙遠。
他費力的抬起頭,盯著碧瑤,不過短短一刻,他卻支撐不住般低下,偏頭往三尾妖狐掌心輕輕蹭過。
“好。”
三尾妖狐直起身,走到碧瑤身邊,捏著玄火鑒玉環兩邊的絲穗纏在她手腕上,又細致的將袖口攏一下,直將這異寶藏的叫人看不見了,才轉身回到六尾魔狐身邊。
“碧瑤小姐,族主是大哥此生唯一的憾事,望你言而有信,這玄火鑒是我族用無數性命換來的無上神物,莫要叫旁人看見,若有一日焚香穀找到它,你便是將它扔在誰也得不到的地方,也不要叫焚香穀再拿回去。”
遠處,轟隆一聲巨響,天搖地動,清冽劍鳴由遠及近,呼嘯聲聲,鋒利凜然,碎石紛紛落下,外麵碰撞的聲響不絕於耳,陡然一聲龍吟,湛藍光華大放,生生將這洞內熾烈的火光都壓下去。
碧瑤驀然臉色一變,心道壞了,她帶著三尾妖狐進入此間,外頭卻因著無人抵擋而讓陸雪琪如入無人之境,那些妖物雖然厲害,卻不主動生事,陸雪琪又是那般執拗倔強的性子,持著天琊神劍這等利器,洞內妖物縱然有所阻攔,也至多擋她片刻而已。
想到這裡碧瑤忍不住摸摸臉,挨到紅腫的地方都不敢繼續揉了,她現下委實不想跟陸雪琪有什麼交集,畢竟陸雪琪盛怒之下,隻怕再來一個耳光,也是不能平息。
送來這迷藥的鬼王宗弟子,待她回去,定要與他好好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