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焚香穀之後，碧瑤在南方五百裡外一處偏僻的小山頭上落了下來，這裡草木鬱鬱蔥蔥，看上去從未有人踏足，樹木高聳，枝繁葉茂，若藏身其中，蹤影難覓，待焚香穀收拾完殘局追過來，也要找上半天。更何況不久就會動身前往十萬大山，那裡幅員遼闊，高山連綿不絕，想要追蹤她們，實屬大海撈針。

碧瑤落在地上，傷心花泛著溫柔的白光，青白劍芒一閃而逝，凝聚的濃重冰冷也漸漸消散。

隨即聽見九尾天狐落在樹林中，輕飄飄的，像落了一片春葉。

她並未轉身，往前幾步，尋到一顆矮樹下的大石頭，摸索片刻，扯出一個包裹來。

後麵沒什麼動靜，蟬音幽幽，藏在茂密叢林裡悄然響動。

碧瑤將包裹拋到後麵，“倉促準備，不知衣物是否合身，若不合適，明日我與前輩繞道南疆，再去換些新的。”

“多謝碧瑤姑娘。”

隨著一道婉轉嫵媚的女聲響起，包袱並未落地，片刻之後，樹林中傳來輕微的聲響，在安靜的林間顯得有些清晰。

有人從林中走出來，像是天地之靈躍動過枝頭悄然落在地上，步履之間輕微又靈動。

她與碧瑤擦身而過，似是含著幾分急切，又在竭力克製以後，平緩的走到前方空曠的山崖上，舉目遠眺，從異相未消的焚香穀，到漆沉夜色和漫天繁星，這樣普通的景致，在她眼中仿佛珍貴無比。

過了很久，她微微歎息一聲，“三百年啊……”

轉過身來對碧瑤笑了笑道：“碧瑤姑娘救命之恩，如同再造。”

她穿著一身苗疆衣裳，色彩絢麗，華麗又精致，將她纖柔白皙的身姿攏在一處，舉手之露出些許潤白肌膚，細膩又美好。她的容貌婉約柔軟，唇色淡淡嫣紅，眼眸流轉，夜色中微微亮著，熱切而纏綿，卻在看過來的時候，輕柔地流淌繚繞，讓人悄無聲息的沉浸其中，夜色如華，襯得月光都溫柔許多。

衣裳繁複的顏色不能壓過她的豔麗，在經久的歲月風霜中變成不起眼的點綴。

她在漫長到沒有儘頭的時光裡緩緩走來，恍若天地間極致的漂亮。

碧瑤瞧了九尾天狐一陣，錯開，沒忍住，再瞧幾眼，然後目光微移，望著遙遠的焚香穀。

九尾天狐微微挑眉，語氣悠然又肆意，輕笑道：“碧瑤姑娘想看便看，不必克製，你的要求，我都不會拒絕。”

碧瑤指尖撫過腰間小巧精致的金色鈴鐺，“救前輩脫困，是我與六尾狐狸的約定，既承此諾，必然遵守，是以，我並未有恩於前輩。”

許是見著九尾天狐的高深道行，縱然是她這樣看起來好相處的性情，碧瑤心裡依然在防備，身處聖教，她能信任的不多，與九尾天狐不過初見，她人品如何，怎麼行事都不清楚，一件事情，兩處恩情，怎麼看都是她占便宜，可這世間，哪兒有那麼好占的便宜。

九尾天狐似是渾不在意她隱晦的拒絕，也不在意她想什麼，音色變得有些幽怨，“前輩……前輩，唉，果然是老了，我這不知道多久年月的妖怪，人老珠黃，自然比不上碧瑤姑娘年輕貌美，也隻得一句前輩……”

碧瑤看向她，忽然一笑，容貌靈動嬌俏，“那前輩……那我該如何稱呼你？”

兩人之間若有若無的隔閡和鋒芒在無形中消散。

九尾天狐得償所願，語氣輕快，“讓我想想，叫甚麼好呢？被困的太久，當初的名字都忘了，嗯，這樣罷，反正你見過我九尾天狐的白狐真身，就喚我小九罷。”

碧瑤怔了下，細想過後，覺得與記憶中似乎有什麼不對，沉默片刻，小心詢問：“為何不是小白？”

九尾天狐走近她，俯身，望著碧瑤，眼眸清亮又溫柔，襯著專注又熱烈，仿佛她去看誰，都是這般專一而熱情的樣子。

“小白？不可，這聽上去像小貓小狗的名字。”

碧瑤沒回應，心想，難道小九不像嗎？

九尾天狐妖力近神，又活著不知道多少年，洞察人心豈是等閒，她道：“小九好歹像個婢女。”

堂堂九尾天狐，言語卻毫無誌向，碧瑤神情有些複雜，沒回應。

“怎麼？覺著我胸無大誌？我要那麼大誌向作甚？憑我能耐，莫管我叫什麼，誰還能輕視於我？若我道行淺薄，縱然名字卓然世間，還能不受欺辱？”小白見她神情莫名，冷哼一聲，忽又笑起來，道：“不過既然碧瑤姑娘想叫我小白，那就這般好了。”

小白望著她笑，模樣精致漂亮，隱約露出淺白肌膚，在寂靜的夜色中恍若透明，妖嬈惑人。

碧瑤不想再繼續糾結一個名字，“我心中有個疑惑，百思不解，不知可否得你解惑？”

小白道：“什麼？”

碧瑤周圍的暗影隨著月光稍移漸漸攀扯上來，將她籠罩在明暗不定之中，潤白的肌膚恍若透明，眼眸烏黑明亮。

“你當初，為何要玄火鑒？”

這事觸及狐妖一族密辛，碧瑤也不曉得九尾天狐會不會回應，會告訴她多少，此事在焚香穀諱莫如深，又時隔久遠，大多弟子不甚了解，派人幾次查探都未有結果，縱是對天下密事記載甚多的鬼王宗，所得不過隻言片語。

狐妖一族起於何處不詳，數百年前遷於狐岐山，與鬼王宗比鄰而居，卻鮮少往來，三百年前突然舉族攻打焚香穀，戰況如何慘烈無人知曉，隻知此戰持續三天，無數修行之人牽扯其中，焚香穀經此一役元氣大傷，當時的穀主也葬身在此戰之中，而狐妖一族死傷殆儘，族主九尾天狐不知所蹤，前去相助焚香穀的門派無一人返回，如此世間罕見的戰事，竟未留下親見之人。

狐妖一族都能有六尾狐妖和三尾狐妖逃脫，其他門派不過道義相助，必不會性命相搏，卻未有一人活著回來，如此不約而同，不奇怪麼？以碧瑤對焚香穀的些許了解，恐怕這些人未必是死在狐妖一族的手上。如此想，若是焚香穀所為，丟失玄火鑒，派中死傷無數已經損失慘重，借此機會肅清周圍崛起的門派，聲勢更加昌盛，也算挽回些許損失。

小白看她半晌，歎了口氣，幽幽道：“很久之前的事，知道的不過寥寥數人，現如今，怕是都沒了罷，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也不必繼續隱瞞”

她伸手將碧瑤旁邊地上不知落了多久的枯葉拂到一邊去，坐下，青綠的草叢簇擁著她，在微風中輕輕搖晃，夜色漸濃，天空被烏雲遮檔，漆黑如墨，深沉的黑暗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