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歲的那個夏天潮濕多雨,炎熱夏日如夢境倏忽變幻,所有令人懷念的事情都發生在這個季節。
沈宴寧不記得孟見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喊她“阿寧”。但那些克製的,有意被她忽視的情感在這兩個平淡的字符間肆意跳動,泛起層層漣漪。
這種情感並非毫無價值,它源於天性,無法避免,隻能在橫衝直撞中勉強找到正解。
那晚趙西和的局開到很晚,孟見清帶沈宴寧提前離場時,他還紮在酒友堆裡,起身時搖搖晃晃,咧嘴衝沈宴寧笑:“寧妹妹,下次再來玩啊!”
大約是他那張人畜無愛的臉讓沈宴寧想起家鄉那隻渾身雪白的小狗,於是她笑著點頭說好啊。
然後就看到他又渾渾噩噩坐下,繼續風花雪月,剛才的那句對白仿佛是他偶然興起,隨意灑下的慈悲。
沈宴寧知道她和這群人之間的鴻溝依然很大,但這並不妨礙她想牽起孟見清手的念頭。
纖細的,溫熱的,帶著點潮濕的手指滑過他的掌心,孟見清的身體微僵,有過短暫的失神。
包廂門被關上,沈宴寧揚起明媚的臉頰,說:“我們走吧。”
那是一個短暫的,熱情的夏夜,該怎樣去形容這個感覺呢?
孟見清回想起這個夜晚,他想那應該是渴望繼續燃燒生命的一種感覺。隻是這種感覺太快,轉瞬即逝,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回味就已經消散得一乾二淨。
他試圖再次找尋卻無從下手。或許他的生活應該是和那扇門裡的世界一樣,華麗奢靡,偶爾會闖進一些新事物以維持他半日消遣,但日複一日,索然無味。
......
孟見清喝了酒不好開車,譴了司機送她回學校。上車前,沈宴寧問他是否還要回去。
他搖頭說不去了,酒喝的有點多,想找個地兒睡一覺。
沈宴寧並不詢問他要去哪睡一覺,他這樣身份的人,多的是落腳點,總不會虧待了自己。
隻是借著這皎潔的月色,總還想要多待一會兒,她的手搭在半開的車門上,猶豫著出聲:“你少喝點冰的東西吧。”
他像是沒聽到這句話,兩手插在口袋裡,臉上掛著慣常的笑,像個長輩般叮囑她:“趁著年輕,多做點自己喜歡的事。”
他話說得沒頭沒腦,沈宴寧愣了半天也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反問:“怎麼樣才算是喜歡的事?”
孟見清自個兒也愣住了,大約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問,挺了挺背,眉頭微皺,認真思考了一會,說了句頗具哲理的話:“隨心而起,滿意為止。”
沈宴寧呢喃著重複了一遍,似乎不太能理解。
“倘若喜歡後才發現自己或許並不具有喜歡它的能力,那還要繼續下去嗎?”
“砰——”
寂靜的黑夜被一束璀璨的煙火點燃。
樓上不知道又是哪位公子哥上演了一出博美人笑的深情戲碼,房間裡的歡呼聲一浪接著一浪,想來那女孩此刻的心情應該不錯。
“那總比戛然而止,空留遺憾要好,”孟見清的聲音適時響起。
這時,沈宴寧注意到酒店門口一個穿著時髦的女孩踩著細高跟疾步出來,手裡新鮮的玫瑰被她不帶絲毫猶豫地扔進垃圾桶。
她深呼一口氣,帶著點決絕,和身後的男孩說:“的確,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很快樂,但現在我想要換一種快樂。”
男孩一怔,顯然被她的話狠狠傷到,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句挽留的話,隻能徒留自己默然地站在原地。
這一幕和樓上形成鮮明對比,顯得荒誕無理。有人投擲煙花抱得美人歸,有人玫瑰傾倒,揚長而去。
忽然她聽到孟見清一聲嗤笑,“你看,結果也並不重要,不是嗎?”
沈宴寧的視線重新落回到他身上。
“很晚了,快回去吧。”他閉了下眼睛,應該是酒精上頭,顯得越發憊懶,連著聲音也染上幾分醉意。
於是沈宴寧帶著這句話匆匆上了車。
*
回學校的時候已經快接近十二點,好在是暑期,宿舍樓的門禁時間並不嚴格。
沈宴寧回到寢室,洗漱乾淨後便關了燈上床。暑假留校的學生並不多,顯得這個深夜更加空曠寂靜。
空調冷風在頭頂呼呼運轉,她埋在被窩裡毫無睡意,翻來覆去想著和孟見清分彆時的那番話,想他那句“結果並不重要”是什麼意思。
她已經很久沒有過為一個人輾轉難眠的時刻了,但有一點沈宴寧確定的是,至少孟見清對她是有一點興趣的。
隻是這點興趣會在什麼時候戛然而止從來都不是她說了算。
沈宴寧閉著眼睛睡不著,乾脆睜開,摸了摸枕邊手機,點開通訊錄劃到孟見清那一欄,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她平躺在床上,身下的木板床硬挺硌人,借著窗外月光能隱約看到天花板上脫落的牆皮,鼻尖縈繞的是熟悉的洗衣液味道。
和俱樂部裡的那種香味不同,這才是屬於她的真實世界。
她盯著屏幕許久,直到眼睛發酸,才摁滅了手機。
整個安靜平和的空間裡落下一聲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歎息。